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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第六章 度過奇冷的冬天

  1969年3月,中國和蘇聯的邊防部隊,在中國東北烏蘇里江上的珍寶島發生的武裝衝突。

  珍寶島邊境武裝衝突,以蘇邊防部隊失敗告終,對蘇聯和蒙古震動很大,他們同中國之間的局勢驟然緊張起來。

  §可怕的冰凍事故

  1968年冬天奇冷,白毛雪一陣陣卷地飛舞,氣溫每天都在零下35度以下。烏市街道上很少有行人和車輛,郊區大草原上,更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將近年底的一天,蒙古報紙報道:駐蒙蘇軍的一名少校,帶兩個士兵,由達爾汗乘車到烏蘭巴托,傍晚在離烏市不遠的雪原上迷路,汽油耗盡,三人活活凍死在車裡。第二天,駐烏市的蘇軍派出車輛四處尋找,最後找到完全凍得僵硬的屍體,而在離他們嘎斯69車不遠處,有尚未被雪完全封埋的卡車輪帶痕跡,說明夜裡曾有車從旁邊駛過。看了這段報道,使人頗費思量:按蒙古不成文的法律規定,在草原上行車拋錨,特別是惡劣氣候下,過往車輛有義務相互救援。為什麼這輛蘇聯軍車無人援救呢?

  我同小毛兩人去參加蒙古政府舉行的新年招待會。酒會進行中,發現蘇聯駐蒙古大使和烏蘭巴托市委第一書記在高聲交談,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倆借同蒙古朋友碰杯寒暄,挪近去聽聽他們在談什麼。小毛告訴我,蘇聯大使在訓斥烏蘭巴托市委第一書記阿勒坦格爾勒,責問為什麼夜裡不派人到郊區去尋找那輛車,為什麼過往車輛見死不救……蘇聯大使個頭挺高,身材慓壯,面皮本來就紅,又加上喝酒助勁,站在小個子阿勒坦格爾勒面前,居高臨下地指著對方鼻子發脾氣,活像古廟山門裡四大天王中那個紅臉的惡煞。阿勒坦格爾勒則左一個「大使同志」,右一個「大使同志」,賠著笑臉想解釋幾句,總也插不上嘴。這種情景完全像老子訓兒子、主人對僕從,我真替蒙古同志感到可憐。

  這個冬天在中國使館裡也發生了一起相當可怕的冰凍事故。

  1969年新年過後,不幾天就是農曆除夕,使館舉行春節聯歡晚會,駐蒙古建築公司的留守人員,及友誼醫院的醫生護士們全來參加,一片歡樂氣氛,大家暫時打消了「每逢佳節倍思親」的鄉愁。突然鍋爐工慌慌忙忙來報告,後院鍋爐房通往食堂的熱水管凍結了,初步檢查凍結的一段是在宿舍樓前的地溝裡。我和經援專員老王一聽就有點慌神,急忙問室外溫度多少,鍋爐工說零下39度。壞了!熱水管凍裂,使館的二十幾號人吃飯怎麼辦呀?

  我同老王商量,晚會不能停,不能沖散大家的歡樂情緒,由領事部主任老孫主持繼續進行。我倆悄悄地傳喚使館的工作人員,總共十幾個人,立即跑到後樓去搶修熱水管。經查明,凍結水管所在的地溝裡又矮又窄,但要修理,必須下到地溝用噴燈烤化凍結點,時間不能拖延,否則整條管子凍結,熱水通不了,管子就可能爆裂。我的內心真是火急火燎,沒有感到耳朵都凍僵了。老王馬上打發司機去工地借來噴燈,然後五人一撥下到地溝去烤管子。在地溝裡,人坐著剛能直起腰來,要用噴燈烤只有仰面躺下,端起燈來向管道噴火。三十多米的管道,凍住的部分約有一半,這樣每人管三米,全然不顧地溝氣悶,空氣稀薄。正烤著,發現冰凍向管道另一頭迅速擴展,很快三十米都凍住了。這時已近半夜,氣溫降到了零下40度。

  我和老王也緊忙拿噴燈下地溝,七個人每人管五米。地溝只有兩端出口,裡面本來空氣不通暢,加上七個噴燈火焰帶出的一氧化碳,熏得人出不來氣,第一撥下去的人有的已感到頭暈。第二撥八人馬上下溝換班。上來的人大口大口喘氣,看來有的同志已經有點一氧化碳中毒。老王指揮,10分鐘後再換一輪,他不讓我再下,可是我怎能不下呢!我下溝烤了一會兒,就感到氣悶頭暈,剛換班上去的司機大扈主動下來換我,說留下館長好對外。這種顧全大局的同志感情,實在令人感動。接著又換了兩輪,總共用了四十多分鐘,鍋爐工來報告,循環泵啟動了,管子熱水通了。大家松了一口氣,十來個人顧不上零下40度的嚴寒,躺在地面上喘著粗氣,有的同志已暈得迷迷糊糊。參加晚會的醫生、護士趕來了,診斷為一氧化碳中毒,馬上都抬到醫院去連夜救治。

  這是一場拼命搶險的「戰鬥」,雖然規模不大、時間不長,事後想起來也夠驚心動魄了。蒙古的冬天實在是可怕,一點也不敢大意。

  搶救熱水管後不幾天,使館又發生了一個小插曲。一名蘇聯士兵,夜間從友誼醫院與使館之間的隔牆跳進使館來,就近跑到鍋爐房取暖。據鍋爐工用館內電話報告說,這小兵凍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鍋爐工嚇唬他,做出要把他填進爐膛燒掉的舉動,他跪下哀求,說的什麼話也聽不懂。我讓鍋爐工把這個小兵送到前樓來,由辦公室的小劉審問。這個士兵凍得篩糠似地發抖,斷斷續續地講,他是蘇軍建築旅的,想到中國使館政治避難。問他為什麼,他流著眼淚講,他是圖瓦人,在部隊受不了俄羅斯人的欺辱,一直想開小差回家鄉,到了蒙古聽說離中國不遠,就想到中國去,因為中國不歧視少數民族。小劉向他解釋,中國雖然不歧視少數民族,但卻不能收留蘇聯人去政治避難,使館裡他也不能久呆,早一點回部隊去,趁其長官沒有發現,就不會有事。小劉給他搞來麵包、牛奶、黃油、火腿,讓他飽餐一頓。他熱得敞開空身軍棉襖。問他為什麼光著上身穿棉襖,他說軍官怕士兵逃跑,晚上得把襯衣脫下光著上身睡覺。吃完飯,他脫下軍靴,重新裹了一下包腳布。小劉發現他的軍靴只不過是厚帆布製作,外面塗了一層發光的塗料,乍一看像是皮靴。蘇聯士兵也真夠苦的了。他跳牆進來,又讓他從原處跳牆出去,如果交給守使館大門的蒙古警察,這個蘇軍小兵那就慘了。

  小劉送走蘇聯逃兵以後,回來問我:圖瓦在什麼地方?我來蒙古以前看過有關邊界談判的資料,對「圖瓦問題」印象頗深。我告訴小劉,這個地方在蒙古西北的蘇聯境內,歷史上叫唐努烏梁海,本來是中國領土。清朝在蒙古西部重鎮烏裡雅蘇台 (現蒙古紮布汗省境內)設有戍邊將軍,管轄蒙古西部一些盟旗和唐努烏梁海。由於同蒙古邊境上有一脈較高的橫斷山嶺阻隔,對外交通甚為不便,直到1921年蒙古事實上獨立,這個地方仍處在遊獵社會,以狩獵得來的貴重皮毛,與來自內地的中國商人交換日用品。蒙古獨立,這片中國領土即孤懸在外。1924年,蘇俄囊括中亞和高加索等地區,建立了幅員廣大的蘇維埃社會主義聯盟,本想把唐努烏梁海吞併,但因同中國北洋政府談判「歷史懸案」(主要是廢除劃占中國領土的一些不平等條約問題 )未獲結果,這塊連不平等條約也未寫進去的十七萬平方公里領土,不明不白地劃進蘇聯的版圖,但蘇聯政府並未敢正式對外宣佈。一直到1940年,中國抗日戰爭處於空前的困難時期,蘇聯最高蘇維埃以法令形式公佈:唐努烏梁海「申請」加入蘇聯,改名為「圖瓦自治共和國」。小劉聽了我的介紹,頗有感慨而氣憤地說:「蘇聯欠我們的實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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