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紀錄 > 人民記憶50年 | 上頁 下頁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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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有聲的中國 「我所以拿生命來拼的那件東西,是舊的時代,舊的生活方式;然而 這種生活方式,我怕現在已經就完了。…我雖然不曉得將來會帶什麼來, 總之,它決不能同過去一樣的美麗,一樣的使人滿意。」 ——小說《飄》·衛希禮致韓媚藍的信 這個古老的民族,經過八年抗戰的刺激,已經新生了。1945年的興奮已經過去,大動亂之後的人們,自然會對未來誕生出許多新的憧憬。去年抗戰勝利的那些日日夜夜,人們就是抱著這樣一種朦朧的憧憬走上重慶市的山崗的。在浮圖關,在枇杷山,他們凝望著隱隱發光的兩江之水,浪漫地招著手,向這座風雲際會的陪都告別。他們也許認為:新的現實選擇就是與山下這座潮濕、悶熱、散發著生物鹼氣味的城市訣別。今後不管走上什麼樣的道路,總之他們會告別這樣一種生活:先前因民族利益而自願選擇的不自由。總之他們會最終走上一條自由之路。然而我們相信,這種自由之路的幻想在1946年的新年一定會開始破滅。 新年,物價兩次飛漲,以原汪精衛政權轄區為甚。據接收人員的回憶,最初從國統區乘飛機抵達光復後的南京時,身上攜帶的在重慶只夠買一點大餅油條的鈔票,可以在夫子廟最好的酒樓擺上兩桌酒席。法幣與偽幣1:100的比例使得日偽占區的幣制系統一夜之間分崩離析,國家救星們鐵一般的意志不僅席捲了許多的「逆產」,而且良民們的財產也跟著遭殃。《圍城》裡笑曰:日本人燒了許多空中樓閣的房子,佔領了許多烏托邦的產業——然而國軍的光復確實使許多房產變成了空中樓閣,許多產業真的成為烏托邦。 這是憂愁吞噬著希望的一年。 本年,隨著中央重新在廣大淪陷區行使權威,「和平建國」蔽蔭下的昔日權貴們夜夜笙歌的物質基礎和社交基礎不復存在了,雖然南京的孩子們見到黑色小臥車,還是照著舊習慣追上前去拍著車喊「陳主席」討賞錢,但南京偽政權的陳主席公博早已下了大獄;雖然李香蘭和張愛玲還擺出一副悠閒的樣子在洋房草坪前合影,然而社會名流早已不是他們,而且,此時困擾他們的是逃生的主意。1946年的鐘聲敲響之後,更多的人奔突著,為生存而戰鬥。北平「居大不易」,浙江發生「米潮」。《八千里路雲和月》結尾的字幕向觀眾索問:當那些為抗戰而顛沛流離的中華兒女們陷入悲慘的絕境時,誰來關心他們?而《一江春水向東流》末尾,張忠良的母親在滔滔江畔的呐喊,儘管過去了半個世紀,仍然揪痛著人心:「天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光復」後的日子裡,深刻的愁苦與憤懣彌漫於民眾之中,影院裡人山人海,連續20周為《一江春水向東流》灑淚。《一江春水向東流》分兩集,前集為《八年離亂》,後集為《天亮前後》,這一部描寫時代動態和悲苦人生的影片,可稱得上中國電影史的「哀江南賦」,刻畫「悲」的意境,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也許是為著釋緩都市民眾的這種壓抑和不平,本年度,美國影片《出水芙蓉》在各地上映。《出水芙蓉》一度被視為帝國主義文化入侵的標誌,在建國以後屢屢遭受抨擊。具有諷刺意義的是,這部曾在西方大蕭條年代慰藉過千百萬美國勞工的歌舞喜劇片,再次溫暖了離亂時代以後時中國人的心靈。俊美的女人,明媚的青春,豪華的佈景,給晦暗的現實抹上了一點亮色。 基於同樣的原因,這一時期最流行的小說,是傅東華翻譯的美國米歇爾女士(M·Mitchell) 所寫的《飄》(Gone with the Wind),這部小說翻譯于上海,印行於上海,在抗戰前後流行於學生和職員階層。南北戰爭的人性挽歌,在離亂世事後中國人傷感的心靈中得到熱烈的回應,這也是不足為怪的。我們可以從這部小說中,體味到大動亂時代對中國人的意義。 小說的主人翁衛希禮寫信給妻子韓媚藍說:「……我所以拿生命來拼的那件東西,是舊的時代,舊的生活方式;然而這種生活方式,我怕現在已經就完了,無論這骰子擲出什麼來,怕都已無可挽回了。將來我們勝也罷,敗也罷,這是同樣都要喪失了;我倒不是怕危險,怕俘虜、怕受傷或甚至死,如果死是一定要來的話;我怕的是這場戰爭一經完結之後,我們就永遠不能回到舊時代去了。我呢,卻是屬舊時代的人,我並不屬這個瘋狂的殺人的現代,恐怕也不能適合於將來,無論我怎樣嘗試去適合。同樣,你,親愛的,也一定不能適合,因為你和我是同個血統的。我雖然不曉得將來會帶什麼來,總之,它決不能同過去一樣的美麗,一樣的使人滿意。」戰爭使人們失去了固有的家園(雖然那家園不會像《飄》中粉飾的那樣妙)。 雖然蔣委員長今年「還都」,但更多的中國人會面對著頹敗的家園吟唱《十五從軍征》。如果說1945年的狂歡是戰士和理想主義者最後的盛宴,那麼,今年就是他們帶著勞頓的表情洗刷杯盤的時候。《八千里路雲和月》的導演史東山也說:「短短幾個月勝利以來的現象,卻使我們感到無比的傷痛。」這彷徨在勝利歲月裡的不幸的一群,終於發現理想的美麗已經逝去,接踵而來的是更大的危機。人性的卑劣、政局的腐敗,心靈的淪喪……,警報解除了,更多的危險卻來臨了,何去何從?這不僅是自由民主主義者的疑問,也是全中華民族的疑問。很明顯;內戰的全面爆發阻止了疑問的延續,因為中國命運之決戰將解決彌漫在人群中的深刻的疑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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