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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何鍵現在擔任南京方面的湖南省主席,據李長林說,他是「反革命將領中最殘暴野蠻的一個。他殺了不知有多少人——肯定有好幾萬。我知道在我自己的家鄉湖南省瀏陽縣,在一九二七年四月到六月之間他就殺了二萬多農民、學生、工人。我當時就在那裡,所以知道。據說他在自己的家鄉醴陵縣殺了一萬五千。」我心裡想,不知道李長林自己是怎麼逃脫的,於是我就問他。他脫了他的藍布上衣——裡面沒有穿別的——指著一條長長的疤痕。「你瞧,我並沒有完全逃脫,」他笑道。

  「南昌起義後賀龍怎樣了?」「他的部隊失敗後,他和朱德轉移到山頭。他們又吃了敗仗。他的殘部去了內地,但是賀龍卻逃到香港。後來他又偷偷地去了上海,從那裡化了裝回湖南。傳說賀龍用一把菜刀在湖南建立了一個蘇區。那是早在一九二八年。賀龍躲在一個村子裡,同哥老會的兄弟們策劃起義,這是有幾個國民黨收稅的來了。他就率領村裡的幾個人襲擊收稅的,用他自己的一把刀宰了他們,解除了他們的衛隊的武裝。從這一事件中,他繳獲了足夠的手槍和步槍來武裝他的第一支農民軍。」

  賀龍在哥老會中的名聲遍及全中國。紅軍說,他可以手無寸鐵地到全國任何哪個村子裡去,向哥老會說出自己的身份後,組織起一支部隊來。哥老會的規矩和黑話很難掌握,但是賀龍的「輩分」最高,因此據說曾經不止一次把一個地方的哥老會全部兄弟收編進紅軍。他的口才很好,在國民黨中是有名的。李說他說起話來能「叫死人活過來打仗」。

  賀龍的紅二方面軍在一九三五年最後從湖南蘇區撤出時,據說有步槍四萬多支。這支紅軍在他自己的去西北的長征路上所經受的艱難困苦較之江西紅軍主力甚至更大。在雪山上死去的有成千上萬,又有成千上萬的餓死或被南京方面炸死。但是由於賀龍的個人感召力和他在中國農村的影響,據李說,他的許多部下寧可與他一起在路上死去,也不願意離去,在長征路上有成千上萬的窮人參加,填補缺額。最後他率眾約二萬人——大多數赤著腳,處於半饑餓和筋疲力盡狀態——到達西藏東部,與朱德會師。經過幾個月的休整,他的部隊現在又在行軍路上,向甘肅進發,預期在幾個星期之內就可以到達。

  「賀龍的外表怎麼樣?」我問李。

  「他是個大個子,像只老虎一樣強壯有力。他已年過半百,但仍很健康。他不知疲倦。他們說他在長征路上背著許多受傷的部下行軍。即使他還在當國民黨的將領時,他生活也跟他的部下一樣簡單。他不計較個人財物——除了馬匹。他喜歡馬。有一次他有一匹非常喜歡的馬,這匹馬給敵軍俘獲了。賀龍又去打仗奪回來。結果真的奪了回來!雖然賀龍性格很急躁,但是他很謙虛。他參加共產黨後,一直忠於党,從來沒有違反過黨的紀律。他總希望別人提出批評,留心聽取意見。他的妹妹很像他,個子高大,是個大腳女人。她領導紅軍作戰——還親自背傷員。賀龍的妻子也是如此。」

  賀龍對有錢人的仇視,在中國是到處流傳的——這似乎主要要回溯到他的紅色遊擊隊剛剛開始組成的年代,當時湖南蘇區還沒有處在共產黨的全面控制之下。在何鍵「農民大屠殺」時期許多農民有親友遭到犧牲,或者反動派在何鍵統治下奪回權力後,本人遭到地主的毆打和壓迫,都抱著深仇大恨來投奔賀龍。據說,如果賀龍還在二百裡外的地方,地主士紳都要聞風逃跑,哪怕有南京軍隊重兵駐守的地方也是如此,因為他以行軍神出鬼沒著稱。

  有一次賀龍帶到了一個名叫波斯哈德瑞士傳教士,軍事法庭因他從事所謂間諜活動——大概不過是把紅軍動向的情報傳給國民黨當局,許多傳教士都是這樣做的——「判處」他監禁十八個月。賀龍開始長征時,波斯哈德牧師的徒刑還沒有滿期,因此奉命跟著軍隊走,最後刑期滿了以後才在途中釋放,給旅費前往雲南府。使得大多數人感到意外的是,波斯哈德牧師對賀龍並沒有講什麼壞話。相反,據說他說過,「如果農民都知道共產黨是怎樣的,沒有人會逃走。」①

  〔①由約瑟夫·F·洛克轉述給斯諾聽的,他在波斯哈德到達雲南府時曾與他談過話。〕

  當時正好中午要歇腳,我們決定到清涼宜人的溪水中洗個澡。我們下了水,躺在溪底一塊長長的平石上,淺淺的涼水在我們身上潺潺流過。有幾個農民過去,趕著一大群綿羊;頭頂上蔚藍色的天空晴朗無雲。四周一片寧靜、幽美,幾百年來都是這樣的,這種奇怪的晌午時分,只使人感到寧靜、幽美和滿足。

  我忽然問李長林結過婚沒有。「我結過婚了,」他慢慢地說。「我的妻子在南方被國民黨殺死了。」

  我開始有一點點懂得中國共產黨人為什麼這樣長期地、這樣毫不妥協地、這樣不像中國人地進行戰鬥。我以後在路上還要從其他紅軍旅伴那裡瞭解到更多這方面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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