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紀錄 > 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三四


  ◎第十章 改變行動路線

  紅軍過江進入貴州省後,偵察員孔憲權遇到了麻煩。每天他都得遠遠地走在部隊前面,偵察地形,瞭解敵軍部署,估量路途中高山和江河的艱難程度。他有時穿軍裝,但更多的是穿便服,竭力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孔憲權是在湖南出生和長大的,在與湖南毗鄰的貴州省,他只要一開口,人們就會發覺他是「外鄉人」。還有,在湖南,他可以和大家一樣用扁擔挑東西;而現在,來到貴州境內,他必須象貴州人一樣地用背簍背東西。如果他「露了餡」,就會被抓去槍斃。

  越過湘江是夠艱難的了。但紅軍過江為什麼很不順利,偵察員孔憲權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原因之一是用了浮橋。馬和騾子對浮橋很不習慣,以致驚恐萬狀,途為之塞,隊伍出現了混亂。當紅軍一半人馬過了江,一半還在對岸等待渡江時,國民黨的飛機進行了狂轟濫炸。這樣,紅軍的損失當然很大了。

  孔憲權告訴我,爬老山界也不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這座當地人所說的老山可能有五千英尺高,上山時坡陡路長,下山時坡也陡,但路程短。山路狹窄,戰士們只能排成單行前進。據說,上山三十裡,下山十五裡。他們這時才明白「裡」是個「活數」。中國老百姓說「裡」,是隨著路途艱難的程度而變化的。上山的「裡」只有下山「裡」的一半。不管這個「裡」是如何算法,「老山界」是很難爬的。根據陸定一的回憶,隊伍上山只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天就黑了。肚子餓了,沒有乾糧,也無法做飯。黑暗中,隊伍不知為什麼停止不前了。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戰士們站在那裡睡著了。最後才知道,有人傳話說,前面有一段危險的峭壁,有些人和牲口掉了下去,大家要等到天亮才能走。陸定一走在紅星縱隊的後面,紅星縱隊裡有許多重要的老幹部。大家時醒時睡地過了一夜,隊伍才又出發了。昨天沒有吃晚飯,今天也吃不上早飯。

  湘江一戰之後,傷員大大增多,許多人都被抬在擔架上。但是,當隊伍來到前面那一段名叫雷公岩的峭壁時,不論多重的傷員都要從擔架上下來,在別人的幫助下才能爬上陡峭的雷公岩。雷公岩與地面幾乎是九十度直角,上面只有寬一英尺的狹窄石階作為通道。峭壁實在太陡,紅軍傷員無法坐擔架上去。許多馬都摔斷了腿,躺在懸崖之下呻吟。傷員們在別人的幫助下,緩慢而又痛苦地爬上石岩,一次只能上一個人,有些是被推上去的,有些是用繩子拉上去的。牽馬往上走就更困難了。有的人用盡了所有的氣力也未爬上去。有些馬連同馬夫一道跌了下去。陸定一認為,紅星縱隊的婦女們的勇敢是誰也比不上的,她們照顧傷員,扶傷員爬峭壁,如果沒有她們堅實的肩膀,許多傷員就完了。

  曾憲輝是江西省的一個貧苦農民,他從未見過如此貧瘠的山地。紅軍開始向貴州挺進時,就進入非漢人居住的地區。紅軍來到苗族居住的地方。苗族是少數民族,原居住在漢人居住的地方,後被趕到這些偏僻多山的丘陵地帶,過著十分分苦的生活。婦女們無法走出家門,因為她們沒有衣服穿。她們一絲不掛地待地屋裡,蜷縮在燒草的灶旁,炊煙從屋頂的隙縫中冒出去。十七八歲的大姑娘赤身裸體在田間勞動。許多人家三四個成年男子才有一條褲子。一開始,苗族人對紅軍都很害怕,紛紛從家裡逃到山裡躲藏起來。對他們來說,軍隊就意味著奸、淫、燒、殺,意味著擄掠、搶劫大米和小米。

  這個地方盛產鴉片。正如曾憲輝所說,十五歲以上的人幾乎個個都抽大煙。男人、婦女和青少年都坐在茅屋前,目光呆滯,吸著鴉片。男人和青少年下身還纏著一塊布,婦女身上連塊遮羞布也沒有。棕褐色的鴉片象曬乾的牛糞一樣堆在棚子裡。這裡看不到溫馴的水牛在稻田裡精耕細作,而是由農民自己拉木犁,或者用瘦骨嶙剛的黃牛拉犁。有時還可以看到一些年輕姑娘趕著幾條沒精打采的狗時斷時續地在粘乎乎的泥地裡耕作。貧苦農民住的房屋,牆是用木條塗上泥巴做成的,屋頂鋪著茅草。有錢人家比較好的房屋用烏木建造,灰瓦鋪頂,屋簷象飛鳥展翅一般。這裡的草堆都堆成圓錐形,好像小丑的尖頂帽子。在這裡看不到江西的樟樹,只有梧桐樹。

  鴉片這東西最壞不過了。那時貴州的鴉片已到飽和狀態。它使這些赤貧如洗的窮人變得遲鈍,渾渾噩噩,喪失勞力。鴉片也侵蝕了當地的軍隊。貴州軍閥部隊被稱為「雙槍兵」,每人一支步槍,一支煙槍。

  在討論紅軍應當到什麼地方去、下一步應往哪裡走時,鴉片卻起了令人信服的特殊作用。因為大多數地方軍的素質差,吸鴉片使他們的戰鬥力降到了最低點。這對紅軍是有利的因素。

  人們說貴州是「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人無三分銀」。這大體符合實際。這些農民從法律上說不是奴隸,但在許多方面,他們連奴隸都不如。他們沒有土地,從生到死一輩子都欠地主的債,沒有別的出路。如果有人要,他們就賣孩子。將女嬰悶死或溺死是司空見慣的事。男孩子賣不出去也被弄死。孩子們的價格是浮動的。一九八三年,一位在貴州出生的華僑回到自己的故鄉。他七歲時被人販子用五塊銀元買去,這個價錢已經很不錯了。人販子把他帶到香港,又轉賣了四次。最後,他終於逃走,去了美國。去年他回到貴陽時已是七十五歲的老人了。

  一九三四年,貴州的嬰兒死亡率大約是百分之五十。由於嬰兒死亡率太高,孩子剛出生是不慶賀的,至少要到滿月才慶賀。貴州人的平均壽命是三十歲。由於這個地方太窮,所以地主和農民之間的差別不大,至少在苗、侗這樣的少數民族之間是這樣。所有的人都是文盲。

  朱德有一個筆記本,上面寫了他對農村的印象。關於貴州,他寫道:

  「玉米和少量的白菜是老百姓的主要食物。老百姓窮得吃不起糧食,……老百姓自稱『幹人』——什麼東西都被榨幹了。三種鹽:闊人吃白的,中等人家吃褐色的,窮苦大眾吃黑鹽巴……到處都是又黑又爛的茅草屋。玉米稈和竹片編成小門……老百姓從地主舊穀倉地裡挖掘陳米。和尚稱之為『神米』——老天爺給窮人的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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