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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順!順!賣了草料,我順便把胡麻籽也收上來了。哥,我可是一家一家查看的,全是上好的胡麻!所以就耽擱了幾天。"

  "好好,只要你人平平安安就好!"太春從鍋裡舀了半碗熱水端過來,"黃羊,來,先喝口水。哥給你弄飯吃。"黃羊回來了,冷清清的屋子立刻顯得有了活力,太春趕緊燒火做飯。他興沖沖地對黃羊說:"兄弟,三天前哥就給你買了半隻羊,今天給你吃手扒肉!""好!"黃羊盤腿坐在炕上,點上一鍋煙香噴噴地抽著,高興地說,"還是回家好啊!"說著話,太春從堂屋裡取回半隻羊,大塊大塊地剁開扔進鍋裡;灶裡塞進幾根乾柴,火呼呼地燒了起來。

  太春說:"後天初九,是個好日子,咱們的油坊開榨!"

  黃羊:"好!"

  油坊按時開榨。黑糊糊的油坊內一盞麻油燈擱在牆上的洞洞裡,窗戶上嚴嚴實實地擋了破棉被。

  昏黃的燈光下,影影綽綽地看到有幾個人在幹活。灶裡火光通紅,碩大的蒸籠上熱氣騰騰。

  油坊裡面很熱,一盤老土炕燒得滾燙,屋子裡必須很熱很熱,否則不出油。請來的榨油師傅穿得很單薄,在油坊裡幹活時只要一身油漬麻花的單褲褂;至於那顏色,已經被油污浸漬得面目全非。有時候幹活兒熱了就乾脆脫得只剩個骯髒的褲頭,反正油房裡沒有女人。只是出去小解時,才披一件破棉襖,趿拉個鞋片兒,來去匆匆。

  榨油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先說這"油榨"。"油榨"要截取整根的杏木或者榆木,打磨光滑了,再一鑿一斧地在中間掏開槽子,然後箍上鐵箍,安置在笨重結實的木頭架子上。

  太春的油坊是租來的,兩架"油榨"豎在油坊汙黑的牆下,每一架都有一丈多長,由於年深日久地被麻油浸漬著,顯現出一種油汪汪、濕乎乎的紫紅,給人一種很古老的感覺。牆角安放著一口烏黑的大炒鍋,足有半鋪炕那麼大。這種鍋不深,呈斜坡狀,據說一次就能炒一鬥胡麻。炒鍋與土炕是連著的,那炒鍋一天要炒上千斤油料,那炕的滾燙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了。

  炒鍋旁,太春和大師傅在炒胡麻,煙薰火燎的。太春赤裸著上身,揮動炒耙,頭上臉上全是亮晶晶的汗水。

  屋角有一盤石磨,一頭被蒙著眼的小毛驢繞著磨道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走著,細碎的蹄聲踢踢踏踏地不絕於耳,黑糊糊的油坊顯得有了些許生氣。這時,油料變成了稠糊狀的東西,深褐色,油師傅接了,又擱進籠裡去蒸,叫做蒸"葛"。終於要開榨了。先把剝好的青麻一綹綹密密地鋪在油槽裡,然後把蒸好的油葛倒進裡面,再用留在外面的青麻把油葛嚴嚴實實地包起來,於是油槽裡的那些油葛就形成了一個個"油包"。

  油師傅把一塊塊結實的木楔子塞進"油包"間,黃羊和赫連赤膀露臂地舉著榔頭使勁地砸著油楔,嘴裡發出"嘿!嘿!"的聲音。"油包"一點點地擠緊了,香噴噴的胡麻油順著油榨底部的溝渠緩緩地流了出來。

  炒鍋裡的胡麻快熟了,大師傅扔幾粒胡麻在嘴裡嚼嚼,喊道:"出鍋!"

  太春快活地應道:"好嘞!出鍋--"

  二十天后,黃羊收來的一萬斤胡麻變成了金黃金黃的胡麻油。塞外的天氣說變就變,西北風呼嘯著。太春和黃羊拉著平板車給客戶送貨。天上飄起了雪花,太春和黃羊的頭上卻是冒著騰騰熱氣。

  晚上在三義泰後堂,炕上的燈苗兒被吹得搖來搖去。太春和黃羊用破布條堵好了窗戶上的縫隙。太春對黃羊說:"快,鑽被窩,被窩裡暖和!"倆人鑽進被子。太春從枕頭下摸出個小本本,"黃羊,來,你接著教我說蒙古話。"

  "哥,要不咋說你靈氣呢,這才幾天,眼面前的話你都學得差不多了。""藝多不壓身,將來做買賣用得著。""你還真想做個兩條舌頭的買賣人?""別說兩條舌頭,三條舌頭也是人做的!我在心裡謀劃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咱三義泰從做草料生意開始,就是要像滾雪球一樣,一天天地往大滾,咱要像大盛魁、萬裕長一樣,有自己的分號,有自己的錢莊,有自己的駝隊。黃羊,你看著,最終咱得把生意做到外國去!"

  "哥,我可沒想那麼遠,只要有吃有喝過太平日子,我就知足了。"太春發狠道:"敢想才敢做,咱也不傻不呆,我就不信別人做了的事咱們做不成!"這天早晨張友和來了,太春正伏在水缸沿上哢哢地砸冰,準備燒水,友和進屋他都不知道。張友和:"幹什麼呢太春?"太春直起腰,"喲,大哥來了!"太春用水瓢從缸裡往外舀著冰淩碴子,"天冷,缸裡的水結冰茬子了。"太春把冰淩碴子倒進鍋裡,飛快地搓搓手,然後蓋上鍋蓋,蹲在灶坑裡點燃了柴火。太春說:"大哥你先坐會兒,我給你燒口水喝。"張友和環視了一下屋子說:"這屋子走風漏氣的,夜裡睡覺挺冷吧?"太春嘎巴嘎巴地撅著乾柴說:"不冷不冷,家暖一盤炕,鑽被窩裡就熱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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