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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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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這回回去,就想辦法減。你的身體怎麼樣?」 「還行吧,反正就這樣子。」順子說著,挪了挪屁股,這陣兒渾身出汗,屁股那兒哲痛哲痛的。 「是不是有點太瘦了。平常吃肉嗎?」 「啥都吃,就是不長膘。」 「哥是想瘦都瘦不下來呀。哎,我看你現在娶的這個老婆,蠻不錯的嘛。叫什麼來著?」 「蔡素芬。人倒是挺好的,也能下苦。」 「我看你找的幾個媳婦,還都長得不賴嘛。漂亮就好,女人就要漂亮哩。」 「唉,再漂亮,跟了我,都抹得灰頭土臉的了。」 「菊花是不是,有些不太待見,這個叫啥子來著?」 順子說:「蔡素芬。唉,慢慢磨吧,反正已成這樣了。人家到家裡來,也沒吃閒飯。」 「我啥時說說這孩子,這可不行,還能不讓自己的爸找老婆。只要覺得幸福,你就好好過你的。」刁大軍這句話,強調得很嚴肅。 「唉,啥子幸福不幸福的,都是冒碰上的,誰知人家將來嫌棄不。」 「那個叫啥子來著,就是你那個,那個二房的女子?」 「韓梅。」 「這娃不錯嘛,挺漂亮的。」 「娃也乖。都上大學了。」 「關鍵是得找個好老公,不過這娃有資本,給娃多提供條件,讓娃到高端地方多走走,多轉轉。」 「咱這條件,到哪兒去高端呀。」 「你放心,娃們都知道。讓她多戀愛幾次,就懂得人生和社會是咋回事了。」 順子聽這話,就有些隔應,咋能讓娃多戀愛幾次呢,那不是讓娃找罪道嗎?自己幾次婚姻不幸,都夠受折磨的了,難道還要娃也這樣瞎折騰嗎?他哥真是雞肚子不知鴨肚子的事了。他想說兩句,想了想,還是沒說。 他哥又接著說:「這樣吧,等娃畢業了,讓她到澳門來,我給她從新設計設計生活。」 順子的第一反應就是:咋能讓好好的娃,去跟一個賭徒胡逛蕩呢。他哥就是掙再多的錢,過再好的日子,他都不羡慕。在他看來,就是跟個蹬三輪的,也比讓他哥帶到澳門去胡逛蕩踏實。他還是沒有答話。 刁大軍看順子沒話了,又抿了兩口冰水說:「菊花就是長得太那個了點,到現在還沒找下物件吧?」 「沒有。」 「小時候,我看娃也不是很難看嘛,咋搞的,給越長越沒名堂了。」 「哥你可甭說這話,菊花就嫌跟我沒福,說人家哪個哪個當官的,當大老闆的,女子原來長得咋不如她,現在都長成大美女了,她卻越長越醜了,怨我說,都怪破三輪蹬得來。你還說這話。」 「我就是跟你說說,咋還能當娃面說她醜嘛。你還是要多操心,不要光顧裝台掙錢了,得給娃找個合適的婆家,一個人老在家宅著,心理容易出毛病的。」 「我也托了不少人,可確實不好找。」 頓了一會兒,刁大軍說:「菊花想到澳門去,頭裡跟我說了,我沒回話。看娃不高興,我又答應了,可反復想了想,她去那裡,還未必有在西京好混。」 他哥把話沒說完,順子就接過話說:「哥你甭管了,不讓她去,我慢慢轉騰著,車到山前必有路,說不定哪天,這一河水就開了。」順子想,不管咋,也不能讓菊花跟著他哥走,在他心裡,他哥一輩子幹的就不是正經營生嘛。 「那好。不過,你也五十好幾的人了,三輪還蹬到啥時候呀,再蹬幾年,跟我到那邊安度晚年去。咱就親弟兄倆,老了,一塊兒過。」 他哥說這話的時候,讓他鼻子突然酸了一下。雖然這話他哥過去也說過,那是還沒去澳門的時候,說等他將來贏大錢了,在終南山腳下,蓋一個大Hotlse,他弟兄倆一人占半邊,共用一個游泳池,還要搞一個能停四輛車的車庫,還說了些啥,順子都忘了,反正他也沒想過那些事,就是他哥遲早心裡都有著他,讓他感到挺溫暖的。 他哥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摸了摸他手背上一螺又一螺的凍瘡,和那炸得直一道橫一道的裂口,還有那手掌上,能劃破別人皮膚的老繭說:「你咋能把手整成這樣?」那確實是一雙不能讓人細看、細摸的手了,十個指頭再怎麼伸,都只能是弓形,努力伸開來,也像是還在握著什麼,甚至還有點微微發顫。刁大軍用自己的雙手,輕輕把這雙手捏了捏,搓了搓。順子感到,那是一雙軟綿得跟棉花包一樣的大手,沒有骨頭,只有上好絲綿一般的滑溜細肉,把自己的手,緊緊包裹著。他想往出抽,但他哥又揉了一會兒才放開。 刁大軍準備站起來,還是起了兩下。他走到一個保險櫃面前,按了幾下密碼,把保險櫃拉開了。順子斜眼看了一下,裡面是一螺一螺的錢。順子心裡直撲騰。本來他是為要那一萬二千二百塊錢來的,可跟他哥坐了一會兒後,又覺得自己活得太小氣,太不近情理,哥回來一趟不容易,用自己這點錢,還好意思上門來討。他本來是不想再提說這市,就起身走了,誰知他哥,自己竟然把錢亮出來了。 刁大軍從保險櫃裡取出五螺錢來,在彎腰取錢的時候,又是隨隨隨的三聲炮響,乾脆,朗然,敞亮。 「給,哥回來也沒給你買啥,這是五萬塊錢,貼補點家用,也算是我給你和弟媳婦的一點賀禮。」刁大軍沒有說到那一萬二千二百塊錢的事,但給的又遠遠超過了那數字,順子就越發地覺得自己今天來這趟,是小氣了。他甚至臉紅得都不敢抬頭看他哥一眼。他覺得,無論如何,都是不能要他哥這錢的,他在極力推脫著,並且西服都忘帶了,就往門外跑。但他畢竟招架不住他哥的撕拽,他哥甚至都有些生氣了,埋怨說:「你把哥還當外人是吧?這點錢算個啥,還不夠哥一晚上輸贏的零頭,看你掙那幾個可憐巴巴的錢,多不容易,快拿上,再不拿,我就撇在門外了。」順子實在沒法,答應說拿一萬。刁大軍哪由分說,就硬是把五螺錢,一回都塞在他懷裡,端直把他從門裡推出去,澎地把門關上了。 順子聽見房裡,又響了幾聲炮。 他在門口很是站了一會兒,才揣好錢,慢慢離開的。 出了賓館門,有一個沒腿的殘疾人,伸出一個碗來,向他要錢,他先掏了一塊,都轉過身了,見那殘疾人確實可憐,是真的沒腿了,就又掏了五塊給他。都走好幾步遠了,回過身一看,那殘疾人正在給他的背影磕頭呢,他就又返回去,掏了個十元的票子,彎下腰,平平展展地擱在了那個髒碗裡。放在平常,至多掏個三毛五毛的,也就行了。可今天,自己突然有了這麼多沒下苦就拿回來的錢,他覺得撒出去一點,心裡舒坦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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