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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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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院倒是管飯,可天天吃的都是素食,吃得蠻飽,不一會兒,就前胸貼住後背了,墩子他們,只好到附近集鎮上去買豬蹄子啃。有一天,墩子忘了,把一個沒啃完的豬蹄子帶進了寺院,讓那個小和尚看見了,端直去給住持告了狀,住持把寇鐵叫去,美美說了一頓,寇鐵又把順子叫去,罵了個狗血噴頭,說誰不想掙錢了就滾,寺院裡啃豬蹄,是襄讀神靈懂不?他就趕忙把十幾個人叫到一塊兒,千叮呼萬囑咐的,要求絕對不能把葷腥帶到寺院裡來吃。其實他也出去給素芬帶回來過兩個雞翅,好在吃時沒人看見而已。 晚上,他們就住在觀音大殿裡,這還是寇鐵給住持反復要求後,住持才答應的。本來廟裡不同意留宿,可大家回去又太遠,耽誤事,住持就給提供了幾床被子,讓在大殿裡打地鋪。人家咋都不同意素芬住在寺院裡,最後是一個給寺院做飯的女居士,帶到家裡去住了。 順子一看見大殿裡的觀音菩薩,就有點激動,越說不敢亂想,卻越發覺得這個菩薩好像就是照趙蘭香的臉刻下的。晚上住在裡面,月光淡淡地從窗戶塗進來一抹,隱隱約約的,他看著,就像趙蘭香要活著走出來了一樣。 他跟趙蘭香第一次見面,是在尚藝路布匹批發市場,那時裝台的活兒有一下的沒一下,他就經常蹬著三輪,在各種批發市場門口等貨。那天,他與趙蘭香相遇,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景況,當時,他跟幾個蹬三輪的哥兒們正在撂閒話,只聽有個女的叫了一聲:「哎,三輪。」他們幾乎是同時把腳放到了踏板上,也同時向聲音發出的方向蹬出了第一步,自然,也是同時發現了目標。可那個女人,就偏偏沖他順子說:「就你。」有人還在往前沖,但那女人很是堅定地把手中的一個包袱,先放在了他的三輪車上。其餘的人,就都收住了腿腳。事後他還問過趙蘭香:你當時為啥就那麼堅決地選了我?趙蘭香說,也沒啥,就是覺得你更像個蹬三輪的,讓你拉貨踏實。順子就想,我哪嘛就那麼像個蹬三輪的?他當時對趙蘭香的印象就是矮,裝好貨,她跳了幾下才跳上車。事後他才準確知道,趙蘭香的個子還不到一米六,但臉卻長得慈眉善目的,很是有些像廟裡的觀音菩薩。 那天趙蘭香進了一車窗簾布,還有一些尼龍掛鉤、子母扣什麼的,另外還進了幾匹布。那些東西,給他的印象特別深,因為以後的日子,這些就都是他親自來進,親自來拉了。 趙蘭香是搞縫紉的,她的縫紉攤子,租住在南稍門外的一條窄巷子裡。巷子雖然窄,卻也繁華,賣啥的都有,生活很是方便,所以這裡就有不少租住戶。因為這兒離內城近,房租就相對高一點,租房的大多是在附近的上班族。趙蘭香從十幾歲就跟人學裁縫,先在漢中的一個集鎮上擺攤做衣服,有了丈夫後,就跟丈夫到縣城給人做衣服。丈夫是一個技術非常好的泥瓦匠,一直跟著一個包工頭幹,後來這個包工頭到西京城攬上了工程,她丈夫也就領著她還有不滿周歲的韓梅,一起進了西京城。那幾年,一切都是那麼順心,幾乎是想啥成啥,她丈夫覺得是遇見她以後,運氣才來的,他說她是他的福星。她也說,是遇見他以後,連衣服扣子都沒上錯過,而過去,不是袖子上反了,就是熨斗把人家衣服燙蝴了,一年總要賠好幾件衣服呢。他們甚至都在商量著將來在西京城買房的事了。可突然間,晴空霹靂,她丈夫先是老流鼻血,都沒在意,但流著流著,最後就查出是血癌了。把他們兩人攢下的一點底子徹底咕咚完,人就走了。弄得她帶著一個幾歲的娃,上不挨天,下不著地的。她也想過回老家漢中,可自己的縫紉攤子還開得湊合,不管咋,養活自己和韓梅,還是綽綽有餘的。因此,攤子就撐下來了。 順子與趙蘭香相遇,是在她丈夫去世兩年以後的事。開始他也沒想到,最後能發展到那一步。第一次把那車貨拉回去,一卸完,趙蘭香連坐都沒讓他坐,站在門口把錢一清,就打發他走了。他還從身上掏了個紙條,那時也不好意思印名片,都是晚上寫一把電話號碼揣在身上,遇見合適的主顧了留一張,可他發現,趙蘭香連看都沒看一眼,就把那個條子隨便扔在裁縫案子下了。事有湊巧的是,大概過了一個多月,他又在那)L等貨,趙蘭香又遇見了他,並且還是說:「就你。」他就又幫著上了貨,趙蘭香還是跳了幾下沒跳上車,他就搭了一把手,趙蘭香才上去的。事後,幾個蹬三輪的還笑話他說,你把那矮婆娘拉到後,是不是親自抱下來的。 這次卸完貨,還是沒讓坐,但她卻主動要了聯繫電話,說以後就固定請他拉貨。果然,又是一月後,電話來了,是趙蘭香的聲音,她說她今天要進貨,問他能不能幫忙拉一下。那天他還確實有事,但為了老主顧的信任,他把那邊的活兒甚至讓給別人了,自己親自來把趙蘭香「客貨兩運」了回去。這次卸完貨,趙蘭香見他熱得連頭髮都濕完了,就在隔壁那家雜貨店裡要了一瓶冰鎮汽水,讓他如飲甘霖般地一飲而盡了。他給趙蘭香提了個建議,說你要進的貨,我基本都知道,以後你也可以不用去了,我直接把貨拉到門上,你要不相信我了,也可以貨拉上門了再付錢。趙蘭香還把他看了一會兒,說,以後再說吧。下次還是先打電話約,趙蘭香還是親自押運,又過了兩次,才一切按順子說的來了。 幾乎每隔一個月,順子就送一回貨,有時貨送到了,趙蘭香要是占著手,他說聲下次一回清,就走了。有幾次,甚至沒隔幾天,趙蘭香就打電話,不是說要清費用,就是說還想要一點啥貨,再零碎,順子都二話不說,就屁顛屁顛地送來了。這樣來往的次數多了,他就發現,這個女人有幾天不見,還有點想呢。趙蘭香對他也是越來越殷勤,有一次來,是下午的飯口,她端直從鍋裡拿出了一碗米飯扣紅燒肉。他還客氣了一下,趙蘭香說:「不吃了吧,愛餓你就餓著。」那神情,明顯是有自家人埋怨自家人的意思,他就香噴噴地吃了。那個香勁兒,他還有些故意做給趙蘭香看的成分。 讓他們倆真正走到一起的關鍵人物,還是趙蘭香的女兒韓梅,他們認識時,韓梅才四歲多。他每次送貨過來,韓梅都要順子抱著上三輪車玩一會兒。後來,他跟趙蘭香來往多了,趙蘭香也會在忙亂時,讓順子幫她去幼稚園接一下韓梅。接了幾次,他也摸著規律了,就總是在幼稚園快放學時,蹬車子到那附近轉悠,有活兒了接一點,沒活兒了接韓梅。接著接著,也不知咋的,就把韓梅接成了自家的活兒。韓梅特別喜歡坐三輪,趙蘭香有時去接,她還不高興,這樣,順子就越來越深地捲入了趙蘭香母女的生活。 那時菊花上初中,每天他幫趙蘭香把韓梅接回來,再蹬三輪回家,把飯煮到鍋裡,菊花也就差不多該放學回來了。菊花回來吃飯時,他就出去幹活,要麼裝台,要麼給人家拉貨,有時整夜回不來,他就總是擔心著菊花的學習和安全。他給菊花配了個小靈通,有急事好給他打電話,有好幾個晚上,菊花半夜做噩夢,醒來就哭著鬧著要見他,他就覺得家裡特別需要一個女人,趙蘭香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他琢磨的對象。 可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配趙蘭香的,雖然自己是城裡人,但畢竟是個蹬三輪的,一天到晚,都只穿著一身藍布大褂,還髒兮兮的。人家是裁縫,遲早都穿得乾乾淨淨的,並且趙蘭香裡邊還愛套個白領子,那領子白淨得,幾乎從來都是一塵不染的。尤其是趙蘭香那白誓的皮膚,襯著得體的、熨得四棱見線的衣褲,雙肩再十分對稱地搭一根白底紅字的皮尺,比有些女人戴著名貴項鍊還讓他受看。他第一次見趙蘭香時,覺得這個女人個頭是那麼矮,頭頂只齊他的脖根,上三輪都得搭一把手,可後來,他就不覺得這個女人矮了,甚至覺得還有些高不可攀。但趙蘭香對他的好,韓梅對他的依賴,尤其是自己家庭對一個女人的需要,讓他終於開始了向趙蘭香的攀登。 那是那年的春節,他專門給自己買了一套西服,雖然才一百來塊錢,但的確是打了幾折的,因為貨是他幫人家拉的,人家轉手賣三百多塊,算是搭著給他批發了一件。家裡有一條領帶,那還是他哥刁大軍有一次從澳門給他帶回來的禮物,他只在家裡比劃過幾次,還從來沒紮過。他還專門去買了一件特別白的襯衣,又花了好幾十塊。大年初一早上,一應穿戴齊備,給趙蘭香拿了兩斤德慰功水晶餅,還買了兩斤回民坊上老鐵家臘牛肉,給韓梅封了一百塊錢的紅包,就去趙蘭香家了。他沒有想到,趙蘭香會給他那樣熱情的接待,見面第一句話是:「你幹啥呀,打扮得跟新女婿似的,是去哪兒相親嗎?」他跋子拜年就地一歪地說:「噢,相親哩。」「不知相的誰呀?」「大年初一撞大運哩,撞上誰就是誰。」兩人話裡有話地說了一會兒,他就一身汗一身水地把那層窗戶紙捅破了。沒想到,趙蘭香連一點高看自己的意思都沒有,先說自己是寡婦,你都不怕晦氣,又說自己還拖著「油瓶」,是指女兒韓梅,還說自己是鄉下人,在城裡連針屁股大個立錐的地方都沒有,可不敢將來不喜歡了,就把她們母女攆了。順子就給趙蘭香表了半天忠心,事情就說妥了。 那時菊花才十二三歲,他說啥就是啥,加之趙蘭香又特別賢慧,沒進門,先給菊花做了幾身合體的衣服,讓菊花在人前突然有了體面。因此,接趙蘭香和韓梅進家門那天,第一杯茶,是菊花親手端給趙蘭香的,並且心甘情願地喊了一聲媽。韓梅跟她住在一個房間,那被子也是她親自抱上樓,並且鋪得平平展展的。順子回憶起來,那是多麼幸福美滿的幾年好日子呀,可沒想到,這個女人,真是福薄命淺的主兒,怎麼就得了那麼樣的瞎瞎病,把一罐子蜜糖,很快就打得連碎片兒都尋不見了。 順子一直盯著大殿裡的觀音像,想著想著,就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趙蘭香從觀音像裡走出來了,趙蘭香還是那樣慈眉善目的,但卻是觀世音的穿著打扮,手裡也托著個瓶子,走近了看,卻是一個她最後一年幾乎很少離開的吊瓶。雙肩還搭著那個永遠都乾乾淨淨的皮尺。她端直走到了順子跟前,說:「韓梅就交給你了,娃可憐,沒爹沒娘的,還求你多擔待著點,將來幫她成個家,有一碗飯吃也就行了。」說完,她就走了,他急忙去抓她寬大的袖口,可沒抓住,他就醒了。 順子突然感到手機在震動,一看,有條資訊,是韓梅發給他的:「爸,你啥時回來呀,我是不是在這個家裡待不成了?」順子一看,是半夜一點發的,他就給韓梅回了條信息:「咋了?閨女?」過了一會兒,韓梅回了句:「沒咋,你先休息吧,太晚了。爸,晚安!」順子就再也睡不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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