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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順子他們把三車燈光、服裝、道具、佈景裝完,已是淩晨四點多了。

  賬也結得很順利,七天七夜,一共裝了五本戲的台,拆了五本戲的台,來回還裝卸車兩次,總共給了兩萬塊錢,團長在離開前,把字就簽了,辦事人直到他們裝完車才付款。開始裝第一個戲時,他用了十五個人,後來就減成八個了,拆臺時活重,又增加了五個。等人家把車開走了,大家就跟著順子,到劇場外邊一個昏暗的路燈下,按老規矩,把錢分了。大吊、猴子一人拿了兩千五,墩子、三皮這些幹二類活兒的老人手,一人拿了兩千,剩下的,還有拿一千五的,素芬給得更少些,一千二,但錢付得這樣利索的也不多,就都很滿意地別上錢,打著哈欠走了。順子看見,連大吊這樣身體硬朗的,上三輪時,腿都有些翹不上去了,確實疲乏到了頂點。順子就喊了一句:「都別睡得太死噢,說不定明天還有活兒呢,定下來我就打電話。」十幾輛三輪,就跟車隊一樣消失在黑夜中了。

  大夥兒都走了,順子讓素芬上車,素芬讓順子上車,順子就好奇地說,你又不會騎。素芬笑笑說:「試嘛。」順子就上去了,狗還在車的拐角臥著,見順子上來,抖了幾下睡得亂糟糟的毛,一下就鑽進了他懷裡。素芬不慌不忙地騎上去,車頭胡亂拐了幾下,就被她穩住了,然後腳一加力,車就順順當當地開走了。順子幾乎有些不相信地問:「原來你會呀?」素芬只蹬車子不說話。順子又問:「啥時學的?」「就這幾天。」「啊,就這幾天學會的呀?」「不行嗎?」「行行,騎得好著呢。」原來素芬看順子太勞累,每次半夜回家,還得把她帶在車上,就有心想學。這次剛好劇場西邊有個大場子,沒人時,她就去偷偷練一會兒,好在過去騎過自行車,學起來倒不難,幾次下來,就能蹬著滿院子跑了。她也不想別的,就是能在每次半夜裝完台,能把順子蹬回家就成,順子真的是太辛苦了。可今天順子坐在上面,不僅沒感到辛苦,而且還幸福得唱了起來,並且用尖嗓子,唱的是秦腔《十五貫》裡那個小旦的戲:

  我爹爹貪財把我賣,
  我不願為奴逃出來。
  高橋去把姨母拜,
  請她為我做安排。
  誰料想中途迷路巧遇客官把路帶,
  忽然間後邊人聲呐喊原是鄰里鄉黨緊追來。

  他說我私通姦夫把父害,
  偷了錢財逃出來。
  這真是大禍來天外,
  一禍未了又遭災。
  大老爺詳察細推解,
  查明了真情莫疑猜……

  順子唱得跟山羊叫一樣,把素芬笑得再也騎不動了。順子還問唱得咋樣,素芬說,山羊脖子被夾在圈門上了,就是這樣扯長嗓子喊叫的。順子說,他這一段,還是秦腔名角馬老師演出時,他在燈光槽裡跟著溜會的,很是有些馬派的味道呢。素芬就說,你可不敢這樣說,小合人家馬老師聽見了掌你嘴呢。順子這陣兒幸福得就想唱。雖然忙了七天七夜,給大家分過後,自己也才剩下了三千二百塊錢,刨去給菊花帳上打的三千,只剩二百了,可他還是很高興,高興的是有人心疼自己了。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心疼「爛蹬三輪的」順子,真是一件幸福得不唱不行的事。他就又唱起來了,這回唱的是豫劇《花木蘭》:「劉大哥講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享清閒,白天來種地,夜晚來紡棉……」這聲音也真是有點怪異,嚇得路邊覓食和尋情的野狗,都簌簌地朝背巷子裡跑。素芬笑得又快岔氣了,順子就越發唱得來勁了,在無人的街道上,留下了一串你也不能說它就不是豫劇的喊聲。

  素芬把順子拉到家門口時,四周都是靜悄悄的。順子輕輕推了一下門,裡邊是反插上的,他本來想喊菊花開門,想了想,還是沒喊,就讓素芬給他搭了把手,勉強從院牆上翻進去了。身子骨畢竟是太困乏了,哪兒都有些吃不上力,翻過院牆,就一塊板一樣跌了下去,渾身都是木的,也不知哪兒摔痛了,撐了撐,就又爬起來了。他拉開鐵門門,素芬把好了抱進來了。他們就輕手輕腳地摸進了房。素芬說給他燒水燙個腳,他說眼皮睜不開了,不燙了,睡。他一躺到床上,就連身都懶得翻了。可他剛合上眼皮,樓上的音樂就響了,地板上又是那種鞋後跟的敲擊聲。他想發火,想站起身來發火,可實在動不了了,只是一隻手彈了彈,嘴裡叨咕著:「啥東西……」素芬就急忙摸過那兩個棉花球,把他的耳朵塞住了。素芬的手,還沒離開他的耳朵,就聽他的奸聲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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