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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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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菊花回到舅家待了幾天,開始也還新鮮,舅媽也把自己當客待,可住了不到一禮拜,味道似乎就不對了。菊花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平常她都是早上四五點才睡著,一覺就睡到下午一兩點了,可舅媽開的是鳴蟲店,一早就有來買納納、螞蚌的,晚上得早點休息。她舅常年四季在外面跑著,也不固定做啥生意,反正啥來手快,攤本小,就去挖抓一把。比如前幾年集郵紅火,他就去找郵局的哥兒們,在每次發行郵票時,提前給手頭捏一些貨,乘緊俏時,稍升點值一賣,一次賺個萬兒八千的。再比如,哪兒辦明星演唱會了,他也能通過內部人,給手頭搞點贈券什麼的,到時在門口低價一拋售,再適時地倒騰幾把,一次搞個七八千元,也不在話下,有一次齊秦來開演唱會,他一回就倒騰了兩萬多。他說,關鍵是看你的判斷力,看你腦子的環環夠不夠。不是她舅好吹牛,她舅精明得還真的沒砸過,因而,頭上的毛也就特別的稀疏,現在乾脆刮得寸草不留,只顯著兩隻扇風耳,像是被人拽過一般的超大,遠遠看上去,有些像美國科幻電影裡的那些外星黑老大。她舅基本不花她舅媽賣鳴蟲掙的錢,偶爾還會給家裡上交一點。她舅媽對她舅的態度是,既不指望,也懶得管,反正各活各的。但他們有一點是共同的,都瞧不起她爸這個蹬三輪的,尤其是瞧不起裝台的刁順子。 菊花在她媽沒跑以前,幾乎隔三差五的,就會跟她媽回家一趟。她媽失蹤後,開始一家人倒很心疼她,她一回來,總有人抱著哭,說是娃可憐,時間一長,這種心疼就消失了,有時她回來,甚至有一種故意冷淡感,她也就慢慢回來得少了。尤其是在她稍長大些以後,聽她舅和舅媽說起他爸時,一臉不屑的樣子,她就懂得是咋回事了。她也曾多次要她爸改行,掙點別的錢,可他爸總說,他就這點本事,不蹬三輪,不給人家裝台,父女倆就得喝西北風去,氣得她也毫無辦法。 在村裡,刁順子家都算是老門老戶了,可身為西京這麼個大都會的老門戶,卻蹬了三輪,給人家唱戲的拾了鞋帶,混得還不如一些進城的農民工,自然就不被村裡人待見了。村裡多數人,是靠地皮過日子,一是出租房,二是靠集體賣地分賬。村裡過去有六百多畝地,這些年,先後賣了有三四百畝,家家都分了不少錢。尤其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時候,一家能分到二三十萬,娃們就再沒有好好上學的了,家家都擺開了麻將攤子,菊花就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不過,她爸始終不會打麻將,只會蹬三輪,蹬起三輪來,連騎自行車的都攆不上。 刁家人,菊花唯一能看上眼的,就是她大伯刁大軍了,那才叫活得氣勢呢。嘴上老叼的是古巴雪茄,前些年,手上一個指頭戴一個金餾子,脖子上掛一串金鏈子,有小拇指粗。後來時興戴鑽、掛玉,人家一樣都沒落過。菊花那些年,見了她這個大伯,只要叫一聲,人家隨便從身上一抽,就是一兩千元沒亂碼的票子。還有一年過年,他伯從澳門回來,端直開了輛價值六百多萬的加長賓利,讓村裡人美美眼紅了一把,年輕人都說,活就得活得跟大軍哥一樣瀟灑撇脫,那才叫活人呢。這幾年,刁大軍再沒回來過,有人說,人家在澳門,一個賭場都有股份了。菊花老想,親親的兄弟倆,怎麼一個把人活成這樣,一個把人就活成了那樣呢。最起碼,也得活得跟她舅一樣,掙幾個體面一點的錢吧,可她爸偏就那樣一副窩窩囊囊的樣子,說十幾歲就在村裡菜地挑大糞,菜地沒了,又蹬三輪,蹬了三輪,又給人家裝台,讓她在村裡,活得連頭都抬不起。最可氣的是,就這樣一副窩囊廢相,還把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讓她越想,心裡那口惡氣越憋得出不來。她跟舅媽念叨她爸,舅媽甚至說,你爸該沒病吧,可憐成那樣,還老在女人身上胡重摸。她雖然恨她爸,可讓舅媽這樣輕蔑著,她心裡又有些不是滋味。 在舅媽家待幾天,她發現舅媽話裡總是捎著話,加之作息時間也相差甚遠,有一天,舅媽甚至當著她舅大發脾氣,說她晚上睡不好,神經衰弱得都快崩潰了。又一天,不知咋的,一下死了十幾對黃金鼇納納,據說損失幾千塊,舅媽就哭天號地的,說是中邪、撞鬼了,要她舅在家裡打藥、消毒,還要燒紙錢,送瘟神的,氣得她起身離開後,就再沒回去。 這樣長期在外流浪,畢竟不是個辦法,她覺得還是得回去,只有回到那個家,才是自主自由的,才是安生的,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想砸啥就砸啥,想罵誰就罵誰,主動權本來在自己手上,又何必在一氣之下,拱手讓人呢?看來靠出走,是嚇不住刁順子,也逼不走那個騷貨的。只有回到家裡,慢慢跟她磨著,不停地打消耗戰,直到把她的那點希望耗盡,才可能真正達到驅逐的目的。 她回去了,沒想到,回去一連好幾天,都不見刁順子和那騷貨的影子。正納悶呢,有一天,騷貨竟然回來了,還不等她把手中正剝的香蕉皮撇到她跟前,那騷貨就開口說:「你爸住院了。」她明明聽見了,還是裝作沒聽見,她不屑跟這個騷貨搭腔。直到晚上,她才打聽到她爸住院的地方,就去問了一下醫生,說是脫肛,還有痔瘡,她覺得都是些要不了命的病,加之又有騷貨陪著,就再沒理這茬。 在醫院走廊裡,她甚至看見那個騷貨,把她爸攙來攙去的,不知她爸說了一句啥,那騷貨竟然還扭了一下水蛇腰,騷情的,用屁股把她爸的腰還撞了一下,真噁心。 她心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翻騰。她暗暗發誓,在這個家裡,有她沒我,有我沒她!必須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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