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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番外2. 二月十三日到此為止

  2月13日10:00林靜

  這一天的林靜醒得很早,雖然早起一直是他的習慣,可是他知道,今天和以往,甚至是和今後的任何一個日子相比,都將是特別的,因為,21年前就說過長大後一定要嫁給他的那個女孩,終於要在這一天成為他的妻子。

  其實嚴格說起來,早在半年多前,林靜和鄭微已經是法律上的夫妻,可林靜骨子裡畢竟還是個傳統的中國男人,在他的觀念裡,只有經過了這一場儀式,她才真正名至實歸地成為他生命中的另一半,他的虛位以待的人生才算是終於圓滿。

  婚禮在G市舉辦,他們倆都不是地道的本地人,晚上宴請的大多是雙方的同事和朋友,南昌那邊的一些至親好友也特意趕了過來。按照林靜的意思,等到兩人都有時間的時候,再回到南昌邀請沒有參加這邊婚禮的親戚和朋友吃頓飯,也算兩頭都有了交待。

  許多人告訴他們,按照舊的習俗,婚禮的前一天,新郎和新娘是不可以見面的,林靜雖然覺得這沒有什麼道理,但是他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廝守,分開一夜又有什麼關係。所以從前天開始,鄭微已經跟她的父母住進了婚宴所在的酒店。將近兩天沒有見到鄭微,想起她披上白紗的模樣,一向從容的林靜也覺得時間委實過得太慢。

  從早上8點半開始,他的手機就沒有安靜過,有打電話過來真心賀喜的。更多的是借此機會拍馬拉關係,總之你方唱罷我登場,饒是今天的林靜心情大好,也煩不勝煩。

  伴郎韓述是林靜的舊同事,前兩年交換提拔的時候調到另一個城區的人民檢察院任職,也是公檢法系統的後起之秀,他見林靜為電話所擾,關機又恐有失禮貌,索性拿過新郎倌的手機,所有的電話一律由他代接打發,林靜這才耳根清淨。

  前往酒店接新娘的途中,韓述才把手機交還給林靜。林靜信手翻看把收件箱塞得滿滿的短信,看到了一個頗為陌生的電話號碼,那個號碼發來的資訊只有短短的兩句話 「恭喜你如願以償。」

  他看著那寥寥幾個字好幾秒,然後笑了笑,將這個資訊連帶這個號碼的所有通話記錄從手機裡徹底刪除,抬起頭來的時候,酒店的停車場已在眼前。

  林靜參加過許多場婚禮,也聽過不少新郎倌抱得美人歸之前所經愛的「磨難」,當時只覺得滑稽,輪到自己擔當主角的時候,才知道真正如熱鍋上的螞蟻。

  隔著1918號房薄薄的一扇門,他甚至已經聽到鄭微咯咯的笑聲,紅包也不知道塞進了多少個。那扇門卻始終千喚不開。最讓他頭疼的是她那個叫朱小北的伴娘,真正刀槍不入,軟硬不吃,夥同新娘子一起極盡搞怪之能事,就連以臨陣不亂著稱的林檢察長也硬生生地被這甜蜜的折磨"磨"出了一頭的汗水。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伴郎心有戚戚然,「這那裡是什麼女博士,活脫脫一個女流氓。」

  林靜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好話,表了多少決心,甚至哭笑不得地應著門裡面的「法官」的要求,講了一段帶顏色的笑話。成功將新娘子逗笑之後,那扇門才總算打開。當鄭微站在門的另一頭朝他露齒而笑的時候,林靜才知道,為了這一刻,所有的過程都是值得的,就連幾日前他母親在他臉上甩下那狠狠的一記耳光的陰霾,也隨著她的笑容風輕雲淡。

  世事豈能兩全,我們的一生中,得到的同時也總在失去,幸與不幸的區別只在於得失之間孰重孰輕,如果是這樣,拉起鄭微雙手的那一刻,林靜想,上天對他畢竟是眷顧的。

  2月13日18:45陳孝正

  當他還是那個除了驕傲一無所有的少年時,曾在無數次的夢中幻想過這一刻。象牙色光面軟緞最襯她白晳皎潔的肌膚,及膝小禮服的款式讓她一張娃娃臉靈動無比;她左邊耳垂上有一顆小痣,她曾說,阿正,如果有一天我們走散了,再見的時候我老得白髮蒼蒼,記得這顆痣,你總能認出我。現在,彼此容顏未改,他站在一米開外,只看得見她臉側搖曳的珍珠耳墜。她的那雙手還是那樣美好無瑕,他曾夢想過自己有一天可以緊握著它,踩著紅毯,微笑地站在賀喜的人前……

  沒錯,他知道這些都是只能在夢中,就連當初還擁有著鄭微的陳孝正,在清醒的時候也沒有奢求過這一幕真實的降臨,因為太過美好,他不敢伸出手,怕自己抓不牢。

  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可以擁有,所以註定得不到。

  她和她的丈夫肩並著肩,男在左,女在右,一對璧人。

  他對自己說,陳孝正,你可以不來,但既然來了,就知道該怎麼辦。所以他揚起嘴角走到他們跟前,一句恭喜,應該說得無懈可擊。

  鄭微手裡還握著一隻精巧的打火機,接過他的紅包,順手放在伴娘的託盤上,笑著對他說,「謝謝,我給你點支煙吧。」

  他從沒抽煙,她比誰都清楚,可是他還是從託盤裡拈起一支,極不熟練地叼在嘴裡,順著她的手勢微微欠身,1992年的防風Zippo,在她手裡好幾次都打不著火,他不知道輕抖的是她還是自己。

  有一刹那,陳孝正以為時間可以這樣恒久地靜止,然而,下一刻,另一隻手輕輕覆在了鄭微的手背上,指節修長,穩定而有力。在這只手的配合下,一切恢復如常。火苗竄起,陳孝正心裡的最後那一點光便滅了。陳孝正差點忘了,她身邊的這個男人,有一雙比他更有力量的手,這雙手可以溫柔地撫在心愛女人的手背,也可以翻手為去覆手為雨。

  他對新上任不久的城區檢察院一把手含笑點頭「林檢察長,祝您夫妻倆白頭到老,地久天長。」

  對方亦對他報以微笑。「多謝,陳副經理應該好事也近了。」

  這個男人的語調永遠是溫和而矜持的,陳孝正不會忘記,當自己在某個午夜,看著這個男人懷抱著貓一步步走下她家的樓梯,然後笑著說:「聽說陳助理的任命就要下來了,貴公司歐陽總經理對你厚望有加,你是聰明人。這個時候,為誰風露立中宵?」那個時候,陳孝正就知道自己手上已經沒有了籌碼。

  或許他停留得太久,身後等待著跟新郎新娘打招呼的客人已面露不耐,他再一次看向嬌俏的新娘,那些年,在那些年裡他們幾乎以為對方就是自己的整個世界,然而現在,他和那一個個手拿紅包,面目模糊的來客有何不同?

  「這位客人,請先入席吧。」伴娘打扮的朱小北對他這樣說道。他欠身從他們身邊走過,將朱小北眼裡的一閃而過的鄙薄拋在身後。

  他只有一杯清水,原已覺得足夠,然而偏偏讓他一度嘗到從未奢望過的甜,這才覺察出來後來的寡淡。今後這半後,他或許再也覓不到那樣的滋味。沒關係,水還是水,他已失卻味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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