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二〇


  許開陽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鄭微低著頭,她以為他會拂袖而去,然而他深深地呼吸,又慢慢地坐了回來。「你真傻,你愛誰不好,偏偏愛他?」

  鄭微對開陽是心存歉意的,但她還是說了句:「你說得輕鬆,這事由得我嗎?」

  許開陽顯然沒有辦法反駁她,於是低頭擺弄著眼前的碗筷,過了一會兒,賭氣似的說:「反正我不放棄,你可以喜歡他,我也可以喜歡你。他要的跟你不一樣,微微,我賭你得不到他。」

  鄭微揚起了頭,「開陽,我們走著瞧。」

  一頓飯兩個人吃得各懷心事,本來味道不錯的飯菜也沒了感覺。結帳之後,許開陽把鄭微推還給他的玩偶又遞到她面前,「我不是女孩子,要這個幹什麼?除非你不把我當朋友了,才可以還給我,你鄭微不會那麼小家子氣吧?」

  她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開陽,謝謝你。」

  他跟她一起站了起來,「不值幾個錢,不用謝的。」

  「不為這個。」她難得的細聲細氣。

  他何嘗不知道她的意思,敲了敲她的頭,再一次地說:「鄭微,你是個傻瓜。」

  他說要送她回去,她拒絕了,天色剛暗了下來,正是學校最熱鬧的時候。「我想到處走走。」

  他沒有勉強她。

  鄭微一個人像白天的時候那樣在校園裡晃呀晃,她覺得自己以前十八年來的心事都沒有這一天那麼多。她不明白,人世間的感情為什麼不能像打地基一樣,挖一個坑,就立一個樁,所有的坑都有它的那根樁,所有的樁也能找到它的那個坑,沒有失望,沒有失敗,沒有遺恨,永不落空。

  可惜沒有人給她解答。

  她走著走著就停了下來,原來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他的宿舍樓下。她還記得幾個月之前,她曾怒氣衝天地從這裡走了出來,發誓不會放過那個可惡的傢伙,轉眼間,同一個地點,卻早已換了心境。不過這樣也好,換了個方式,她還是不會放過他,想到這裡,她抿著嘴淺淺地笑。

  不斷有上自習的、趕約會的男孩子從樓上走下來,都不是陳孝正。鄭微依舊漫無目的地在樓下徘徊,自己也不知道想幹什麼,就如同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陳孝正,也許是因為人人都喜歡玉面小飛龍,唯獨他把她踩在了腳底下,她愛上了她的劫難,所以願意低下頭來。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是在宿舍裡,還是已經去自習?沒來由的一股衝動讓她在樓下看管宿舍的老伯那裡撥打了他宿舍的電話。

  當「嘟嘟……」聲響起的時候,她仍然不知道自己要跟他說些什麼,她有些僥倖地想,也許他不在,這個時候他一定不會在宿舍。

  電話有人接起,她聽得出是老張的另一個舍友,「找哪位……喂,聽見嗎,找誰,說話呀……」

  鄭微橫下心去,「我找陳孝正……」心裡卻在呐喊,不在不在,最好不在,一定不不在。

  電話那邊卻說:「你等一下。」

  她腦子裡「嘩」的一聲罷工了幾秒,接著就聽到了那個夢裡也記得的聲音,有點沉,帶著點清冷,「你好,哪位?」

  「你,你……我,我是……不,我……」她語無倫次地說著話,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手心不停冒汗,真沒出息,這會臉丟大了。

  本來想裝作打錯電話就這麼掛了,沒想到他還是聽出了她的聲音,「鄭微?你又想幹嗎?」他的意外和戒備隔著聽筒也清清楚楚。鄭微的大膽和厚臉皮在這個時候終於發揮了正常的水準,「我找你有點事,就在樓下,你下來吧。」她沒給他拒絕的時間,哢嚓一聲掛了電話。

  然後對著公共電話的小視窗,雙手捂著臉發呆。

  「五毛。」想必是看多了這樣的小男女情懷,看宿舍的老伯,在她思考著人生重要問題的時候,大煞風景地提醒她。

  鄭微掏出了錢拍在視窗,自己走到了宿舍樓前的一棵芒果樹下,路燈下的樹葉黑黝黝的,有好多隻飛蟲盲目地在路燈旁盤旋。她覺得自己像是等了一個世紀,算了吧,他才不會那麼傻,自己送上門來。她那麼想著,卻又不急著離開,就這麼在那棵芒果樹下轉來轉去。

  「你又玩什麼花樣?」她聞聲驀然回頭,他雙手懷抱著書,在距離她兩米開外的安全距離,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是本地人,在鄭微的印象中,嶺南人大多黝黑、矮小、顴骨高且嘴唇厚,陳孝正膚色也偏深,不過個子高挑,臉龐消瘦,有著南疆人特有的略深的眼眶,鼻樑挺直,雙唇菲薄,顯得眉目疏朗而清臒。

  她沒意識到自己此刻是呆呆地看著他,直到他皺了眉,「如果你沒事的話我要走了,我希望下次我們再見的時候能夠回到互不認識。」

  他見她不答話,轉身就走。

  「等等,我有話要說。」她連忙叫住他。

  他忍住不耐地回頭,看著她一反常態的期期艾艾,「你到底想說什麼?」

  鄭微垂下了頭,一片芒果樹的葉子掉落在她的肩上,她也沒有心思拂開,「陳孝正,我發現我喜歡上了你了。」

  若干年之後的鄭微對涉世不久的小年輕人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為人切莫張狂,凡事三思而後行。」她無數次回想過去,連自己也不喜歡從前那個被寵壞了的女孩,那麼年少輕狂地自以為是,以為誰都得愛她,以為沒有什麼得不到。然而,當她想到這個晚上,校園裡昏黃的路燈下,肩膀上還停留著一片落葉的女孩茫然失措地對著自己愛過的少年說出了心裡的那句話,她忽然原諒了當年的自己,那不過是一個太渴望去愛,卻不知道到該如何愛的傻孩子。從小人人都疼愛她,但那些愛都不能讓她感到安全和滿足,她期待一份完全的、值得託付的感情,並且錯誤地以為只有自己爭取來的,才是她想要的。如果說年少莽撞是錯,那麼她後來幾年時間裡漫長的孤獨已然是代價。

  她口齒清晰,字字入耳,陳孝正嚇了一跳,一向冷淡自持的表情都出現了裂紋,他目瞪口呆了一會兒,騰出一隻抱書的手指住鄭微,「你,你……別玩了。」他說完這句話,立刻走開,竟有種落荒而逃的味道。

  鄭微揮頭趕走失落感,不要緊,他這樣的反應是正常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一切才剛剛開始。她用手圈在嘴前,朝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道:「陳孝正,我是認真的!」

  她似乎感覺到他微微趔趄了一下,自己滿意地笑了笑。她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喜歡玩暗戀,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卻沒有告訴他,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這不是小飛龍的風格。她來過,她愛過,她努力過,得之是幸,不得是命。當然,年少時的我們如何會相信會有得不到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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