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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李世民臉色一變,這個消息著實讓他高興,梁師都是雄踞北方的梟雄,這幾年唐朝的各種反叛勢力差不多都蕩平了,只有這梁師都一直不肯降服。這次李世民幾乎盡遣朝中的精銳,由尉遲敬德等幾個大將統帶,一直把梁師都打到了雲中,圍攻了三個多月,總算是將他平定了。不過,孫達漏網不能不說是個遺憾,此人是李建成的侍衛,玄武門之變後逃出長安,一直與李唐做對,建成遺黨中,他把反幟打到了最後。李世民看罷奏章,讓岑文本起草一道明詔,敕令各地守備一定設法捉拿孫達,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岑文本走後,李世民走到一張地圖旁,仔細查看著地圖。他的目光從雲中北移,落向陰山方向,那裡是頡利汗帳所在之地定襄。原來,唐軍圍攻梁師都以後,梁師都派人向頡利求援,頡利帶著大軍東進,擺出了一副增援梁師都的架勢,卻一直在離雲中還有二百里的地方停著不出手。李世民原以為頡利是在等唐軍和梁師都拼到筋疲力盡時再說,可現在梁師都已經敗亡了,他卻依然沒有一點動靜。李世民自言自語道:「奇怪,頡利是想幹什麼呢?」

  不光李世民有這個疑問,連頡利的部將們也十分困惑。雲中被唐軍攻陷後的一天,頡利正在巡營,跟在他身後的執矢思力問道:「大汗,唐軍主力都在雲中,他們和梁師都打了三個月,已拼得精疲力竭,正是咱們收漁翁之利的時候,您怎麼突然下令停止前進了呢?」頡利看了一眼執矢思力問道:「你在雲中打過仗嗎?」執矢思力回答說:「十多年前臣跟著老可汗在雁門關圍住隋煬帝時,曾經到過那一帶。」頡利說道:「既然到過那裡,就應該知道雲中的地形。那裡到處都是高山峻嶺,關隘相連,咱們的騎兵殺過去就像一條龍到了淺灘中,優勢無法得到發揮。既然唐軍已經拿下樑師都的人頭,我們又何必在這樣的地方與他們爭鋒?」

  執矢思力問:「那大汗的意思是——」頡利用馬鞭一指西面:「我要在那裡和李世民下一盤大棋。」

  頡利手指的方向是綏州,十多天之後,阿史那氏二汗突利的三萬多精騎和執矢思力、還有頡利世子施羅疊等人統率的兩萬人馬,突然出現在綏州城下,將這座城邑圍困起來。守將正是曾經頗受李世民賞識的範鑫。在敵人合圍之前,他派出快馬,將敵情火速向長安報告。綏州的守軍不多,只有五千人,範鑫領著這五千人和突利苦戰了五天,損失很大。突利的人馬也折損了不少,卻一籌莫展。

  突利的部將花裡兒看著城牆下數不清的屍體,一臉悲憤地對突利道:「可汗,不能再這麼打了,幾天下來,咱們已經打光了兩個千人隊,他頡利明擺著是要借刀殺人呀!咱們不玩兒完,他是不會死心的,與其讓他這麼暗算,還不如回到咱們部落,有這三萬弟兄死保著你,和他死拼一場,輸贏都落個痛快,像這麼鈍刀子挨宰什麼時候能痛到個頭呀?」

  突利望著城牆說道:「你說得不錯,長痛不如短痛,傳我的將令,全軍集合!」花裡兒露出欣喜來:「可汗,你終於想通了,好,我這就傳令進擊黃河渡口,從執矢思力手中奪船撤兵,綏州留給施羅疊自個兒玩兒吧。」突利看了花裡兒一眼:「誰說往回撤了?我是要改變打法,全軍出擊,看他範鑫喘得過氣來嗎?別這麼斷一截胳膊再伸上去一截,沒完沒了的!」花裡兒撲通跪了下來:「可汗,難道你想把咱們的老本全都搭上嗎?」突利一指對面的城牆道:「綏州城裡終究只有幾千唐軍,對付這夥子人總比對付那個人的二十幾萬騎兵容易吧!別忘了,十八個部落首領已經沒了十五個,我可不想做這第十六個!」

  殘陽如血,一片狼藉的綏州牆頭上,一面殘破的戰旗在迎風飄揚。戰旗下,一排士兵倚著垛口在小憩,他們破爛的衣衫和殘舊的戰甲上血跡斑斑,人人都是一臉疲憊之色。一個沒有戴頭盔的小兵正在吹著一隻短笛,憂傷的樂曲響起在空中。一個繃布纏頭的老兵從城牆的縫隙裡拔出一片嫩嫩的青草葉子,張開乾裂的嘴唇,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突然,小兵的笛聲停止了,他趴在垛口木然地望著前方,眼睛越睜越大,凍結成恐怖的神情。前方,胡將花裡兒袒露右臂,手提一口大刀,無數士兵突然迸發出一陣地動山搖的呐喊聲,迎面沖來,一場血腥的攻防戰開始了。

  笨重的雲梯發出悶響落在城牆垛口之上,突利的部下前仆後繼地往城頭沖去。一副雲梯搭上城牆,小兵冒著如蝗般飛來的羽箭奮力舉著木叉從兩面藤牌間伸出,一個胡兵躍上城頭,一刀砍翻了一個迎上來的唐軍士兵,接著幾個胡兵跟上來,城牆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守軍陷入一片混亂。危急時刻,範鑫出現在敗退的人流中揮劍大喊:「不許退,快堵住口子!」他帶著自己的親兵小隊奮力殺上去,唐軍的士氣振作起來,攻上來的胡兵被擊退了,還抓了幾個俘虜。一個老兵看著一身是血的範鑫道:「十幾年來,胡寇七次犯擾綏州,每一回州官都棄城不守,綏州百姓七遭胡寇洗劫屠戮。不過,這一回大夥兒看出來了,刺史大人您是下了決心要替咱們守住這道城牆了!」範鑫慨然道:「是的,我向你們保證,絕不後退一步,一定堅持到朝廷的救兵到來!」

  這時,城牆下又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呐喊聲。老兵喊道:「大人,敵人又要攻城了,那裡還有一個大頭領。」範鑫迅速趴到垛口上觀察,說道:「那是突厥二汗突利!曉諭全軍,敵人來者不善,一定要小心應對!」士兵們舉起了藤牌,範鑫從腰間拔出劍來,城頭的氣氛分外緊張,所有的人都凝神屏息,等待著一次雷霆萬鈞的攻勢來臨。

  可是讓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敵人的攻擊陣形剛剛向前推進了一百多步,卻突然停下來,又過了一陣,竟然全軍折回了。範鑫又守望了一陣,見敵人沒有再進攻的意思,滿臉困惑地離開垛口。回到刺史官署,他把綏州司曹參軍趙恭存叫來密議。這位趙恭存雖然只是個八品小吏,但卻是綏州城裡數得著的幹吏,又是本地人,熟知邊事,範鑫一向對他十分倚重。范鑫向趙恭存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敵人已經試出用密集隊形能夠攻上城頭,再來上幾次,這城牆保不齊就要被他們攻下來了,可他們為什麼突然停止進攻了呢?

  趙恭存略一思忖答道:「這個嘛,下官也只是猜測,此事或許可以有這樣一種解釋,那就是胡寇這次襲擾根本就不是為攻下綏州而來的。」範鑫問道:「不為打綏州,那是為何而來?」趙恭存說道:「下官聽說這頡利從前可是草原上有名的獵手呀!」範鑫心裡一驚:「你是說,他拋下這只香餌,是要引誘一隻大獵物?」趙恭存的話驀然點醒了他,剛才在城頭抓住的那幾個俘虜已經開口,其中有人供稱,朝廷已派三路人馬合計十五萬人日夜兼程向綏州趕來。敵人明知唐軍正在馳援而放緩了攻勢,這足以說明,頡利就是想在綏州城下布一個大陷阱,誘殲那十多萬援軍。範鑫再也坐不住了,趕緊寫了一封密信,挑了十名武藝高強的士兵,讓他們半夜帶著信出城送往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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