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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裴寂的判斷非常精准,李世民果然不願看見自己的兩個心腹受到流三千里的責罰,為此甚至不惜自解兵權。獵物就這樣落入了早就設置好的圈套,李淵忙順坡下驢地對兒子說道:「難為你能如此顧念袍澤之誼,朕要不答應,倒顯得不通人情了,那好吧,就依你的。長孫無忌和杜如晦交給你去處置,不過,征討劉黑闥的事你就轉交給太子吧。」李世民伏地叩首:「謝主隆恩。」

  李淵轉過臉看著李建成喊了一聲:「太子——」李建成忙向前一步跪下:「兒臣在。」李淵大聲道:「這次劉黑闥複起作亂,來勢兇猛,必須傾舉國之力以應,朕決定以你為陝東道大行台及山東道行軍元帥出征討伐逆賊,這一仗,你可要替朕好好的打!」這話是說給李建成聽的,也是說給李世民聽的,他一邊說,一邊用眼睛的餘光觀察著一旁的李世民。李世民面沉如水,仍然沒有什麼異常的反應。這邊李建成早已激動得身子亂顫,誠惶誠恐地對李淵叩首道:「兒臣一定不負皇上的厚望,早日平定河北之亂,讓父皇放心,讓臣民們安心。」

  風吹動漫天的大雪卷過長安的街道,夜色早早地降臨了這座城市,窗外的天光十分暗淡,李建成的心裡卻十分敞亮。這敞亮來自桌幾上的那道虎符,那是一枚玉制的虎符,只有手掌那麼長,以十分粗獷的線條勾勒出一頭猛虎的形象。這枚虎符年月已經不短,燭光下玉的顏色顯得非常陳舊,用絲絹怎麼擦也擦不新。如果擺在尋常百姓家裡,多數人都會把它當成一件再普通不過的飾物,和鎮紙、筆架什麼的無異。可就憑著這麼一件不起眼的東西,卻能掌控大唐的大半兵馬。

  從大業十三年夏天李氏一門起兵反隋以來,李建成每一次站在弟弟李世民的面前,都會感覺到自己的孱弱,孱弱到需要從心底裡去仰視對方。男人渴望征服的天性讓他不甘心這樣下去,但是年復一年,每當有大事來臨的時候,父親的眼睛,臣民們的眼睛都自然而然地投向了他的這位弟弟,仿佛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他李建成一樣。這種時候,李建成就會用另一種聲音撫慰自己不安的心:那個人強大不是因為他比自己強,只是因為他的手裡握著虎符。

  如今,這只虎符就躺在自己的眼前,李建成慢慢地伸出手指,輕輕撫過虎符,玉器特有的清涼透過指尖傳遞過來,他有些沉醉了,這種感覺勝過了他這只三十五歲的手觸摸過的最滑嫩的女人肌膚。接著,他把虎符緊緊攥進手裡,陡然覺得自己瘦弱的胳膊變得強壯有力起來,仿佛只要他揮出拳頭,可以讓整個世界都開始發抖。他把臉貼上去,更加仔細地欣賞著那枚虎符,目光滑過它的輪廓,突然間他想起了什麼,是幾天前他出城畋獵時撞見的那只大蟲,那是他一生中見過的身軀最龐大的一隻老虎,當時他就覺得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兆頭。現在,面對這枚虎符,他更加相信,那只斑斕猛虎的出現真的是上蒼給他的預示,老天爺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他將得到一枚虎符。

  想到這兒,李建成站了起來,向門外喊了一聲:「孫達!」門簾一撩,孫達走進來:「太子殿下有何吩咐?」李建成問孫達,上回出城揀到的那只大蟲呢?孫達一臉謙恭地道,已經剝了皮,正找城裡最好的皮匠硝呢,這是殿下您吩咐過的。李建成接著問那個刺死大蟲的漢子可曾救過來?孫達說,托太子爺您的福,已經從閻王爺那兒提溜回來了,這傢伙也真是命大,兩隻虎爪落在肩膀上,都翻出骨頭和筋來了,居然就沒死透,臣給他敷了金創藥,又讓廚下熬了虎骨頭湯調養,估計再過上兩月就無大礙了。李建成問孫達可曾探問過那大漢的來歷?辦事一向精細的孫達還真的問過那人了,他將瞭解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向李建成做了陳述。

  這個人姓常名令官,是長安郊外常家莊人氏。自幼生得一副好力氣,又跟村裡一個歸隱的教師爺習得些槍棒。家中有父母兄弟,還有一個未過門的未婚妻,守著幾頃祖田,日子原本也能過得下去。不想同鄉一位張鄉紳看中了他家那幾頃地的風水,想奪過來做墓地,使了許多法子巧取豪奪不成,便勾結做縣丞的親家,收買了一個判了死罪的盜賊,硬誣常家是其同夥,派了兵丁將他一家人都拿到獄中,只這常令官憑著一身武藝越牆逃走,在大雪中疾走躲避追捕,終於餓昏在地,才有了遇虎和殺虎這一節。

  李建成聽完這些情況,想起弟弟元吉當日對自己說的那句話來——如果長林軍裡多幾個像這刺虎漢子這樣的壯士,他這個太子就可以夜夜睡踏實覺了,心裡不由一動,吩咐孫達暗中派人去查查看,這個常令官說的是不是實話,人品如何。如果他說的不是假話,人品也靠得住,那就救人救到底,拿了他的仇家,把他一家老小從獄裡放出來。孫達接受了這個指令,他明白太子是相中這個人了,現在東宮和秦府爭著天下,缺的是能使槍弄棒的人,而收拾一個縣丞對東宮來說,實在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

  二人正說著話,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孫達道:「太子爺,像是魏征魏大人來了。」李建成從椅子上抬起屁股來,門簾一撩,魏征和將軍馮立披著一身雪花走了進來。李建成上前一把抓住魏征的手,親熱地道:「玄成,你這是去哪兒了,我從兩儀殿回來就四處尋你,可怎麼也尋不到你的人影呀。」魏征回答道:「一得到尹國丈被撞進宮告狀,皇上召眾臣和秦王進宮的消息,我就和馮將軍往陝東道行台去了。」李建成一向無大軍權,這位馮將軍是東宮陣營裡不多的幾位軍事人才之一,為人憨直,不大會說話,魏征說罷,他一個勁地點頭。

  李建成這才明白魏征的意思,他是憂慮秦府抵制李淵的決定,放心不下,不由暗自讚歎魏征做事仔細。李建成問魏征道:「那你們發現了什麼異兆嗎?」魏征搖搖頭:「守到天黑城裡快禁夜了,陝東道行台官署裡也沒有一丁點異動。」李建成的目光又落到那枚虎符上頭,心中暗想,看來還是因為這枚虎符呀,他老二也沒有三頭六臂,失去了這虎符,他不過是個普通的親王,就算心裡不痛快,又能怎麼樣?想到這兒,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把話題一轉:「玄成呀,既然那邊沒什麼異動,咱們就可以靜下心來想想河北的事兒了,父皇把這麼重的一副擔子交給了我,我得打個漂亮仗報答他老人家才是。可我心裡一點底數也沒有,你是知道的,畢竟我是第一次率大軍出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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