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雍正王朝·下 | 上頁 下頁 |
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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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務上順手了,可軍事上卻是十分棘手。頭一件就是雲南改上歸流的亭,誰也不能辦好。當地土司根本就不買朝廷的賬,新選進去的官員們,又都不願在這窮鄉僻壤裡作官。沒有一點兒油水不說,還事多任繁,誰願意死死地呆在那兒啊。許多州縣衙門裡早就沒有主管,而只有衙役了。這些人上下其手,無事生非地敲榨苗瑤百姓,那還能不激起兵變嗎,他們聚眾而起,焚燒府衙,把那裡鬧得無一日安寧。朝廷要派兵進剿,他們便採用「兵來我進山,兵去我再來」的辦法對付,總是平定不了。鄂爾泰原來就當過雲貴總督,也是因主張「改土歸流」才投合了「聖意」進了上書房的。他對這情景,當然比別人更感到不安。他向皇上提出請求,願意仍舊回到貴陽去主持。聖命出來,讓他以軍機大臣的身份,去督辦雲貴軍政。於是他就親自統帶著大兵,浩浩蕩蕩地殺進了苗瑤山寨。 岳鐘麒那裡卻又是一種幹法:只聽鑼鼓響,不見人出來。他倒是很會做事,還沒出兵哪,就先向皇上提出了「十勝」的把握:一,主德;二,天時;三,地利;四,人和;五,糧草廣儲;六,將士精良;七,車騎營陣齊全;八,火器兵械銳利;九,連環迭戰;十,士馬遠征,節制整暇。說,有此十條勝算,策零阿拉布坦這個跳樑小丑,不難指日蕩平!雍正聽他說得這樣肯定,能不予以嘉獎嗎?不但升任岳鐘麒的長子岳睿為山東巡撫,還擇吉親自在大和殿為岳大將軍壯行。又命岳睿親送父親直到西寧,以示恩禮隆重。 正當旌旗蔽日,兵士歡騰,就要升纛開拔之際,突然小校來報,說:「准葛爾特使特磊進京朝見,路過西寧,請見岳大將軍。」 這時正是雍正九年的七月,塞外胡楊正青,草肥馬壯,西寧又絕無風沙之苦,最利於開戰之時。岳鐘麒巡營剛剛回來,一聽這消息就愣住了。他把幾個總兵召進帳來問:「你們說,見還是不見?」 可是,這個動議剛剛提出,就立刻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反對見特磊的人說:「這阿拉布坦最是狡詐,咱們吃過他不少虧了。乾脆,一刀殺掉,號令示眾,然後大軍齊發,直搗匪巢!」有人則說:「兩國交兵。還不斬來使哪!他是來叩見皇上的特使,怎麼能說殺就殺呢?放他走路,咱們該幹什麼還照幹不誤不行嗎?」還有人說:「萬一他真是要投降呢,擅殺來使,不也同樣是有罪的嗎?就是見他一面,對我們又有什麼損害呢?」堅決反對的人說:「現在正是士氣旺盛之時,你要說聲不打了,下邊軍士們知道要講和,磕頭燒香還怕來不及呢?千萬千萬,不能犯嘀咕。再說,仗打勝了,你說什麼都有理;仗要打敗了呢,你就會百無是處。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宰了這兔崽子,除掉後患,別聽他娘的胡說八道!」 眾說紛壇中,岳鐘麒沒主意了。不過,他帶兵時間長了,心裡就比別人清楚。他帶的這支軍隊中既有滿人,也有漢人,他們的心性是不一樣的。滿人驕橫無能,漢人心懷不滿卻又招惹不起。這個特磊是奉命到北京朝見皇帝的,自己半路上把他殺掉。說不定有人就敢寫密折告自己一個刁狀,砸他一塊黑磚。雍正又是個猜忌多疑,專斷自信的主子,他連親兒子還敢殺呢,何況自己這麼個官兒。更可怕的是,萬一將來戰事不利,他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但現在就接見這個特磊,又確實有礙士氣。他想了好大一陣,才吩咐說:「我不能太給他面子了,傳他到側耳房那個配庭裡拜見!」 他起身來到親兵們住的耳房裡坐定,又命兵士們把特磊帶來。一見面,岳鐘麒就不容他說話地訓斥道:「你就叫特磊嗎?如今兩家兵戍相見,你不在喀爾喀等死,來到軍中有何貴幹呢?」說完,他目視著自己的通譯官。 特磊沒聽完通譯官的翻譯就笑了:「大人,請不要這個通譯官吧,我能說漢話的。我自幼就跟著老阿爸在張家口做茶馬生意,我的母親也是漢人,我和漢人之間是很有情份的。」岳鐘麒一愣,他注目這個蒙古大漢,覺得他一行一動都是那麼沉穩和幹練。黑紅的臉膛上,濃眉中又長出了一道壽眉;一雙飽經滄桑的眼睛裡,晶瑩閃光,似乎滿臉都是慈祥的笑容;他那一口流利的漢語,略帶著一點兒晉北口音。要是不仔細聽,幾乎分辨不出他是個蒙古人。那特磊略一停頓又說:「我不是來給將軍下戰表的,我身上帶著的是息爭與和平的使命。」 岳鐘麒不動聲色地說:「你的話,本帥根本就不能相信。你們准葛爾人已經幾次到北京去了,可只會騙人,卻一句真話也沒有。你們一邊派人到北京朝見,一邊又背地裡進軍西藏,你敢說沒有這回事嗎!所以,我覺得並沒有必要來見你。只是因為好奇,想看看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罷了。」 特磊聽了卻一本正經地說:「報告岳將軍,我不是『東西』,我是『人』的。岳將軍,你的漢語也說得不好啊!」 岳鐘麒知道他是誤會了,也更相信他確實是個蒙古人。便問:「是誰派你來的?是策零阿拉布坦嗎?」 特磊大概是覺得房子裡太熱,便袒了一隻袖子大聲叫著:「將軍,你們的消息太不靈通了!《孫子》裡說,『知已知彼,百戰不殆』嘛。將軍對我准葛爾的形勢,可以說是一無所知。你說的策零阿拉布坦,早在去年十一月就病死了。現在准葛爾執掌權力的,是噶爾丹策零大汗台吉。他一向遵從中央道統,仰慕中華文明,謹守西疆,多次擊退哥薩克的入侵。他臣守喀爾喀蒙古,是康熙柏格達汗特旨批准的,修表稱臣也是有誠意的。我來,就是要消除誤會,爭取和平的。」 岳鐘麒笑了:「什麼誤會?雍正二年時,被我天兵擊潰的羅布藏丹增,不就是你們把他窩藏起來了嗎?」 特磊欠身答道:「將軍不知,當時的情形和現在是不一樣的。當時執政的是老策零阿拉布坦,老阿拉布坦與羅布之間家世淵源,不能不收留他。漢人們說,這叫『講義氣』。但羅布是一條毒蛇,是草原上的豺狼。他在我們那裡收羅舊部,聯絡葛爾丹殘部,借祝壽的名義闖進帳篷,想殺害年輕的噶爾丹策零。我們的台汗爺正想與皇上修和,就把他們一網打盡了。汗爺要我把羅布藏丹增解到北京,以表示我們對柏格達汗的忠誠。但是,我們剛走到三葉河,就遇上將軍的大兵正在向西挺進。逃亡的蒙古人告訴我們說,岳將軍要橫掃喀爾喀蒙古。我不能帶著我們主人的忠誠之心身入險地,才命人把羅布藏丹增又押回了伊犁。將軍,請你把我的話轉告雍正皇帝陛下,每一條生命都是珍貴的。我就留在這裡作人質,這樣好嗎?」 岳鐘麒聽他說得這樣天衣無縫,還真找不出他的毛病。他起身說道:「好吧,我這就奏上去,你大約要在我的營中等上半個多月。我劃出一片地方來給你住,你和你的從人吃飯睡覺都有人看管,你可小心,不要越軌呀!不然的話,休怪我軍法無情。」 這天夜裡,岳鐘麒就詳細地寫了一篇奏摺,飛馬送上京師。他還特意地說:「策零阿拉布坦素無信義可言,特磊的話也不可信。請旨,將他就地正法,以激勵士氣。」 十二天后,雍正的批復來了。岳鐘麒恭敬地打開一看,卻傻眼了。因為皇上在這封朱批諭旨裡說: 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為上勝也。接旨著即將特磊妥送來京,我軍暫緩西進。爾調停得當後,亦可與特磊一同進京。 欽此! 岳鐘麒明明知道,這事兒是絕對不能這樣辦的,可他怎麼敢違旨行事呢?於是,便連夜安排了軍務,帶著他的親兵衛隊,趕奔京城而去。他們來到京師時,已是八月中秋。今年的年景特別的好,就連年年遭災的河南、山東和山西全都是大豐收。看景致時,更是賞心悅目。可岳鐘麒卻哪有那樣的心情啊。他來到璐河驛時,見迎接他們的有不少人。張廷玉之外,還有新任京畿道李漢三和禮部外番司長陳學海。這陳學海雖被皇上饒了性命又封了官,卻仍然是多嘴多舌。說起今年大熟,萬國朝貢來,更是滔滔不絕:「咳,你們都沒瞧見東洋鬼子和西洋鬼子的模樣,真是太虧了。他們對皇上恭敬著哪!萬歲爺的病讓他們來這麼一攪和,竟然好了一大半……」 岳鐘麒也不答言,卻坐在那裡想他自己的心事。明天就要朝見聖上了,自己該說些什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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