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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第一百二十三回 隆科多囹圄訴心曲 葛世昌妄言死無常

  執掌鑰匙的太監遲疑了一下說:「主子,他有時常犯瘋病,怕發作起來會傷了主子……」

  隆科多厲聲大叫:「你才是瘋子哪!我要不裝瘋,早就讓你們打死了!」

  此時的隆科多已經從極度的興奮中恢復了理智。他明白,這位外甥皇帝突然前來探望,既不會有什麼恩典,也不會有什麼更大的處分。因為,如果皇上是想殺或是想赦他,都只需要一紙詔書就辦成了,根本用不著親自來。而他心中深埋著的話,卻要乘著這難得的,也許是最後的機會全都說出來。他抻了一下自己那骯髒的袍服,理了理頭上的亂髮,踉蹌著走到大檜樹下跪倒叩頭說:「罪臣隆科多叩見萬歲,願皇上聖躬安泰!」

  雍正看了一眼周圍,下令說:「這裡所有的人,都全部退出去!隆科多,朕今天來看看你,你有什麼話,也可以對朕說。」

  「皇上,奴才是死有餘辜的人。可罪臣有極其重要的機密,要密奏皇上。皇上只要聽一聽,奴才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因為這裡有人想加害奴才……」

  「你說什麼?誰要加害你呢?」

  雍正皇上一聽說有人想加害隆科多,可就上心了。他厲聲問道:「誰敢加害於你?難道毒打你不成?」

  隆科多說:「萬歲金尊玉貴之體,怎能知道覆盆之下暗無天日的事情?奴才……奴才已經背了兩個晚上的土布袋了。萬歲如果不來,早則明天,晚則後天,罪臣將必死無疑。」

  雍正詫異地問:「什麼是土布袋?」

  朱軾在一旁說:「皇上,臣曾讀過方苞寫的《獄中雜記》,知道這『背土袋』是一種酷刑,也是一種私刑。將犯人夜裡綁起來,背上放一隻裝滿了土的布袋。身子稍微弱一點的人,一夜就可弄死,而且驗不出傷來。」

  雍正怒火上冒:「誰幹的?這些殺才們真是無法無天了!」

  隆科多渾身都在顫抖:「奴才不知道……他們蒙了我的眼睛,綁在床腿上,又是在夜裡……奴才今日晝寢,就是為了積蓄力量,好應付這一夜之苦。只要一合眼,奴才就沒命了。」

  雍正在沉思著:「唔,原來是這樣。你剛才說,有事要奏朕,是什麼事?」

  「朝中還有奸臣!」

  」誰?」

  「廉親王!」

  「哦,是阿其那。」雍正笑了,他知道隆科多監禁已久,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便說:「他現在和你一樣,也在圈禁著哪。」

  隆科多看了一眼雍正又說:「在廉親王的背後還有一個人!允禩被逮後,難道沒有供出他來?」

  雍正站起身來,在樹下繞了個圈子說:「這棵檜樹,看樣子有八百年了吧。宋時有個秦檜,他也是這個檜字,你要做本朝的秦檜嗎?要知道,正是因為你心術不正,才身陷囹圄的。你現在還想再攀咬別人,你活夠了嗎?」

  隆科多此時卻是十分鎮定,他面不改色地說:「皇上的話,罪臣不敢承受。罪臣還記得太后薨逝的時候,廉親王就指使我作亂,但因為張廷玉把持著兵符,才未能成事。當時罪臣就對允在說,『這可是滅門之禍呀』,可允禩卻說,『就是滅門也另有其人,你以為我想當皇帝嗎?你錯了』!」他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說,「罪臣偷借玉碟,也是奉了允禩的指令。他說『有人要用』,還說『這種事我從來都不信,也從不用這法子去治人』……哦,還有,萬歲出巡河南時,允禩把罪臣叫去說,『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讓我帶兵去搜園子,我向他說:『天下已定,我就是能占了暢春園,你能坐穩這江山嗎』?他笑著說,『只要不是雍正,誰來坐都是一樣』……皇上啊,奴才早已是罪該萬死、零刀碎剮的人了,可至今還有人想殺臣以滅口,皇上能不想想,還有誰能在這高牆之內作惡呢?」

  這一番話說得讓人驚心動魄,雍正和朱軾都說不出話來了。雍正回過頭來瞧著朱軾,而朱軾卻說:「萬歲,此事非同小可,容臣細思之後,再從容奏明皇上。」他轉過臉去對隆科多說:「你這樣的奸佞小人,也還有臉說這些話?你既然是受了別人的挾迫,為什麼卻不早些說出來自首認罪?」

  「罪臣確實是喪心病狂之人,朱相此言更使罪臣無顏。這事說起來已很久了,當初聖祖健在而群王爭嫡,皇上的勢力最孤。我們佟家一門,原來都是八爺的死黨。先帝重用了奴才後,叔父佟國維和罪臣密商,由我來死保今上。我們還訂了契約,無論誰勝,都要維護族門……可這契約不知怎麼的卻跑到了允禩手中……奴才也就在他們的要脅下上了賊船,而愈陷愈深終於不能自拔……罪臣從小就追隨聖祖,又受了聖祖的托孤之重,本應矢志不二為皇上捐軀效勞,哪知卻自甘墮落,為匪人所用,永墜地獄。生難見天日,死難見聖祖於九泉,天下雖大,可像奴才這樣的千古罪人,還能有誰哪……奴才今日向主子痛陳衷曲,求主子將奴才明正典刑,以儆後世……」說到這裡隆科多已是泣不成聲,癱倒在地了。

  其實,隆科多今天還是在玩著心眼兒。以他這般年紀,這等經歷,他什麼事不能看透呀!剛才這番話,是他想了又想,思之又思後,才想找機會說出來的。他從監視他的太監那態度變化中,早已敏感地覺察到弘時要向自己下毒手了。但他今天卻不能說出弘時的名字來,他還在防著一手!假定他扳不倒這位皇阿哥,那等著他的又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呢?更重要的是,他如此一通表白,就把自己放在了「八爺党」的二流角色的位置上。不過,他雖然還存著這些投機鑽營的心,但他剛才的失聲痛哭,也還是真的。哪有到了眼下的景況,還安之若泰的人呢?

  隆科多的哭訴,深深地打動了雍正皇帝。他痛惜萬分地說:「如果論起你的罪過來,朕就是將你淩遲處死、頭懸國門,也抵償不了。看著你還有一念在君父上頭,朕就再放你一次。你把沒有說完的話,全都寫下來,密封了呈給朕看。你是知道朝廷法度的,這件事如果傳到六部手裡,朕就是有好生之德也救不下你了,你可要慎之又慎啊!只要你不再生出邪念來,朕答應可以給你一個天年。」他說完就站起身來,叫過侍衛索倫吩咐說:「你留下來處置這裡的善後享宜。隆科多遷往他原來的房子裡住,也不准限制他在院子裡自由活動。這裡守護的人,要全都換下來,發往——」他在緊張地思忖著。

  朱軾在一邊說:「皇上,今天隆科多所言之事,關係極其重大。老臣以為,在這裡守護的人應該全都解往密雲皇莊,分頭看管,讓他們相互舉發,以期弄明陰謀來由。」

  「好,就依你說的辦!朱師傅,咱們走吧。」

  出了門後,雍正又悄悄地對朱軾說:「朱師傅,你下去後替朕好好想想,隆科多提到的這個『有人』到底是誰?回頭咱們再找時間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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