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雍正王朝·下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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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到了,弘曆按規矩住在潞河驛。剛剛洗涮完畢,禮部尚書尤明堂就來請見。這位先朝老臣,如今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他早在康熙三十三年就中了進士,足足地做了二十多年的京官。直到康熙晚年戶部清理虧空時,才由十三爺允祥把他從郎官中提拔出來。這幾年,他不聲不響地在禮部當尚書,也不言不語地在幫辦著中央機樞重務。要說起皇上對他的寵信來,還遠遠地超過田文鏡呢!可是,弘曆沒有料到,他進門之後,還是照著規矩,向弘曆叩安行禮。他自己笑著說:「奴才是漢軍鑲黃旗旗下,也就是主子的包衣奴才。四爺您不讓我行禮,奴才就得好多天安不下心來,就算是主子賞奴才一個安心好了。原先工部郎官瞿家祥,是莊親王的門下。有一次他去見莊親王,王爺說了聲『免禮』,他也就沒有行禮。可回到家裡,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覺得以後還怎麼再見主子呢?越這樣想,就越是覺得沒臉。到後來,竟然精神恍惚,一病不起了。還是他的兒子去求了莊親王爺,莊親王就來到他的病榻前,給了他一個大嘴巴子,罵了聲:『你這個狗娘養的,裝的什麼病?快,起來給爺辦差去。』這一罵,倒把他的病治好了。所以,人什麼病都可能有,可就是不能有了心病啊!」 他說得雖然囉哩囉嗦,可那認真的樣子卻讓人覺得可敬。弘曆高興地叫人送上了冰鎮的荔枝,親手剝了皮給他吃,又問道:「我前時看到邸報,你不也跟著皇上去了奉天嗎?怎麼今天卻是你來接我?三哥現在是在城裡還是在園子裡哪?張相如今可好?」 尤明堂說:「回四爺,我是準備好了要跟皇上去的。可後來禮部的滿尚書阿榮格說,他父親的墓就在盛京,他想順便給父親修修墓。皇上准了,我們也就換過來了;三爺如今是裡裡外外地忙,這會子正進宮給娘娘請安;廷玉相公一天要看十幾萬字的摺子,要寫了節略送給三爺看,還要接見外省進京的官員,也真夠他忙活的了。唉,我們朝廷上下,虧得有這麼個人,不分晝夜地只知道辦差。要是我,早就累得骨頭架子都散了。奴才剛才還見著了他,他大概很快就會來看四爺您的,說不定還會和三爺一塊過來呢。」 弘曆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裡很不是滋味。一些跡象表明,三哥近來不但很受父皇的賞識,還升格為「盛郡王」。他曾經有幾次看到過皇上對自己的朱批,說的也全都是誇獎弘時的話:『三阿哥處事之幹練,不在你之下』;『此等細心處弘時能夠體察,朕甚感慰藉。有子如此,朕複何憂?但願你們兄弟皆如此心,則實為國家社稷之福也』;『三阿哥浮躁之風,今罕見矣』……諸如此類的話題,皇上屢屢發給自己看,老人家到底是什麼意思呢?當然,雍正皇上也說過:『弘曆,你要懂得為君之難,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即是如此,也難免出錯,若粗率大意,就更不可諒了』;『你是國之瑰室,要善自珍愛』;『放膽去做好了,你但存了正大之心,朕絕不會朝三暮四的』。看來,皇阿瑪對弘時和對自己,都有很好的看法。二一添作五,既不偏,也不向。他到底心裡屬意在誰呢?想想前朝太子,康熙是多麼地疼愛呀,可是到最後,到底還是廢了。現在三哥在到處收買人心,皇阿瑪又這樣地信任他,再想想路上發生的事情,他真覺得不寒而慄。他試探地對尤明堂說:「我這次出去之前,就知道皇阿瑪身子不爽,真替他擔心。這次在南京也考查了不少醫生,可總沒見到一個真正可信的。十三叔我也總在惦記著,不知他這幾天可好了一些嗎?」 尤明堂哪裡知道,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弘曆竟在腦子裡轉了這麼多的心思啊!他躬身回道:「十三爺也在惦記著您哪!昨天我去請安時,他還告訴我說,他已寫了摺子呈給皇上,說您不宜在外頭過久,要叫您早一些回京來。我告訴十三爺,已經接到李紱那裡的滾單了,明天您即可到京,他才放下了心。十三爺還說:『他們小兄弟幾個,從小就坐在我腿上玩耍,我真是喜歡他們。你告訴他,口來後叫他抽空子來看看我。我身子不好,說不定哪天就去見先帝爺了』。我在那裡勸了十三爺好半天,才告辭回來的。」 尤明堂說得很動情,弘曆也聽得熱淚盈眶:「等一會兒見過三哥和張相,我一定馬上去十三叔那裡瞧他。」正說話間,便見弘時滿面笑容地和張廷玉一齊走了進來。弘曆連忙起身,快步走到跟前,又是打千行禮,又是恭賀榮升地說:「三哥,你可來了,叫我好想你啊!」回頭又對張廷玉說:「張老相,您可是越發地瘦了。不過看上去精神還是那麼矍鑠,真讓人欣慰!」 弘時也快步上前,一把拉著弘曆看了又看說:「四弟,你曬黑了,也瘦了。這次辦差,著實地辛苦你了。我托人給你帶了些藥去,可李衛來信說,你竟是不辭而別了。你可真行,這麼大熱的天兒,還微服趕路!不過,你這一回來,倒叫我安心了不少。在家裡好好歇上幾天,身子骨還是要緊的嘛。」 弘時在說話時,不錯眼地瞧著弘曆。他目光柔和,話語親切,好像有說不完、道不盡的兄弟深情。弘曆也是十分感動地拉著哥哥的手不放:「多謝哥哥關愛了。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嘛,還總要惦記著我。這次回京,我給你帶了二斤春茶。我知道,你最愛喝的就是碧羅春,這次我給你找到了真正喬婆子家的。不過。我走得急,留在開封了。過幾天一到,我就給你送去,也算弟弟的一點兒心意吧。張相這裡,我也有一點小意思。給您帶了二斤茶葉,還有三令宋紙,一盒子徽墨。你要是看著高興,可得給我好好地寫一幅字啊!」 張廷玉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哎呀啊,真得謝謝四爺。你自己寫的字就比我好上許多倍,還非要我獻醜幹嘛呢?」 君臣兄弟,所有的話都說得這麼融洽,這麼親密。劉統勳早就見怪不怪了,秦鳳梧卻覺得透心的涼!看看眼前,再想想黃河邊上,大槐樹下,怎麼也不能和這個氣氛連在一起。僕人獻上茶來,弘時一錯眼看到了秦鳳梧,便問:「這位先生眼生的很,他是四弟新近收的門人嗎?」 「啊,我忘記引見了。他叫李漢三,字世傑。幼年就隨父母來到河南光山做生意,後來家道中落,才捐了個監生,就在開封河道衙門當幕賓。他不但精通治河,文章詩詞也都還看得過去。因河南河道上的阮興吾是我的家奴,就把他薦給了我。」 秦鳳梧本來就是個膽大心細的人,他一聽這話,也不用四爺交代就順坡滾了下來說:「這是阮公的厚愛,四爺的抬舉。小子後生晚輩,以後還請各位爺多多照應!」 弘曆歸來,當然是件大事。朝廷雖有規定,未見皇上之前不准擅自吃酒,但現在皇上還在奉天,所以弘曆還是在驛館裡擺了酒筵。張廷玉心實,又處處留心政務,一聽說這個「李漢三」辦過河務,就在席面上一再考問河道上的事。還真虧了秦鳳梧平日裡博學勤奮,又確實讀過陳璜的《河防述要》這部書。所以儘管張廷玉多方查問,他也沒有露出馬腳來。他自己雖然談笑自若,可早就嚇出一身臭汗來了。 這場酒,可真是口蜜與腹劍共酌,杯酒和謊言齊飛,待客人們全都走過之後,弘曆把劉統勳和秦——李漢三叫了過來說:「從今天吃酒的情形看,我們也許是錯看了老三了。」 劉統勳和李漢三是何等的精明啊,他們倆馬上就猜到了弘曆的話外之音。劉統勳說:「四爺,您說得對。親兄弟之間,哪能會辦出這等事情來呢?您放心,奴才等自當慎守謹言,不會說出一個字兒的。」 「哎,話不能這樣說。你們記著,我剛才說的是『也許』,並不是下了定論。俗話說,捉賊見贓,捉姦要雙。一言即出,就潑水難收了。你們千萬不要錯誤地領會了我的原話。」 「是,奴才們明白!」 他們究竟明白了什麼,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別看弘歷年紀不大,可他畢竟是皇子啊。他有多麼大的心胸,多麼深的機謀,能是這兩個人能體驗出來的嗎?不過,這兩位也不是平常人物,路上的事情鬧得這樣大發,想瞞又豈能瞞得住?弘曆在半路上談話時,曾多次提到了弘時,今天的這個表白,只不過是他另有圖謀罷了。說穿了它,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呢? 弘曆又對秦鳳梧說:「你馬上用我的名義給阮興吾寫封信去。他是我的家奴,信可以說得明白點,但又不能全說透,明白了嗎?」 「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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