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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第一百零四回 裝神弄鬼活祭自己 花言巧語豈奈我何

  弘時在一旁卻冷冷地說:「不過,朝裡也確實有害怕的。就比如前些天送錢名世時,百宮都奉旨寫詩罵他。可咱們的方老先生,也跟著湊熱鬧。他的詩,被收進了《名教罪人詩集》裡,當作壓卷集。據我看,學問品行再好,一入了名利場,是人的也不是人了——混蛋一個!」

  弘時此言一出口,把允祿和允祉都嚇了一跳:寫詩為錢名世送行,是皇上的旨意,方苞這樣作無可指責。再說,當兒子的,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呢?

  三人正在這裡說話,卻見弘晝府上的管家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一見面就跪倒在地,失聲痛哭地稟報說:「我們五爺他……他歿了!」

  三人一聽這話,不禁大吃一驚,昨天我們還見他好好的哪,怎麼今天會說死就死了呢?

  一聽說弘晝突然歿了,二位王爺和弘時都大吃一驚。他們一齊奔向弘晝的府邸,來到巷口一看,果然這裡門前糊著白幡兒,家人也都披麻帶孝,還真像是出了大事。就在這時,從胡同深處跑出來一個管家,俯伏在地幹嚎著,「五爺啊,你怎麼一個招呼不打就升天了哪?」

  看到這情景,允祿心裡十分難過。他知道,四哥跟前的子嗣本來就少,九個兒子裡,光是出痘就死了六個,眼下就只有弘時、弘曆和弘晝他們哥兒仨了。弘晝一死,四哥身邊就更是荒涼。此時見那個管家哭不像哭,嚎又不像嚎的樣子,他怒火上升地喝斥一聲:「王保兒你這殺才,瞧你這樣子,像是給主子守喪的嗎?別嚎了!告訴我,你們五爺是幾時歿的?報告了內務府和宗人府沒有?具本奏上去了嗎?」

  允祉心細,他走到跟前一看,這個王保兒孝帽子反戴著,兩根飄帶垂在額頭前,臉頰上橫一道豎一道塗著墨蹟,活像是個戲臺上跳大神的無常。他心中懷疑,正要訓斥,就聽這王保兒自己先就開言了:「爺們不要生氣,也不要難過。這是我家貝勒爺的鈞旨,他既不讓發喪,也不准上奏。剛才我們爺還說呢,就在家裡辦事,讓家人們都熱鬧一下就算完。」

  什麼,什麼?剛才還說話呢?這三位簡直越聽越糊塗了。弘時大喊一聲:「住口!你這個王八蛋,和爺耍的什麼花槍?弘晝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你不好好回稟,爺揭了你的皮!」回頭又喊了一聲,「來人,鞭子侍候!」

  王保兒這才磕頭如搗蒜地說:「三爺,您老別生氣,剛才是奴才沒把話說清楚。我家貝勒爺並沒有真死,他還結實著呢!他說,這叫『活祭奠』!」王保兒說著,大概是想到裡面那熱鬧的場面,竟忍不住了笑了出來。

  允祿罵了一句:「真是荒唐透頂!」便跟著允祉他們並肩向裡面走去,後面跟著看熱鬧的人更多了。弘時吩咐自己帶來的親兵說:「去,把這個胡同給我封了,裡面的閒雜人等也一概都趕了出去。」

  說話間,他們這一行人已經來到弘晝的府門前。只見府外到處都擺滿了靈幡,還有那些個紙人、紙馬、紙轎、金庫、銀庫、錢庫。幾百面白紗帳幔在微風中漫天飄蕩,上千條金鉑銀錠隨風作響,還真像有那麼回子事似的。門洞裡就更是鬧哄得厲害了:幾十個吹鼓手圍著兩張八仙桌,桌上酒菜、湯餅齊全,嗩呐笙簧聒耳欲聾,吹的卻是《小寡婦上墳》。弘時眼尖,一眼就看見一個二品官員,雙手抱著簡板,正在「啪啪!啪!啪啪啪!」地隨著樂聲敲打,也滿認真的在前仰後合,隨著節拍動作。弘時可真氣急了,他沖上前去,一把奪過簡板,喝斥道:「你不是軍機處的章京羅鑄康嗎?一個朝廷命官,卻來幫著作這種事情,羞也不羞?呸!」他照著羅鑄康的臉上就啐了一口。

  羅鑄康正在手舞足蹈,被弘時來了這麼一下子,他竟然好大半天都沒有愣怔過來。等他定下神來,瞧見是三王爺、十六王爺和弘時阿哥來了,這才跪了下來說;「三爺,我是鑲藍旗下的包衣奴才,五爺是我的正主子,他叫我來為他侍候喪事,奴才敢不來嗎?三爺您瞧這幫吹鼓手們,也都不是平常的人,他們裡頭最小的也是七品官哪!我們都是五爺的奴才嘛。」

  允祉聽了這話倒笑起來了:「好好好,你沒有錯,該怎麼吹打,你們還照舊幹吧!皇上叫整頓旗務,其中就有一條是『端正名份』嘛。」一邊說著,他們攜手進了院子。謔!這裡就更鬧騰得不成樣子了。四面白幛環擁下,從南道隔開,東邊是大覺寺的和尚,在喧鬧的鑼鼓聲中雙手合十念著《大悲咒》;西邊是白雲觀的道士,也正在笙歌齊鳴地作法,另外還有百餘十人,是府裡的家丁,他們一個個披麻帶孝,載歌載舞,五音不全在唱著《龜雖壽》。走過一層層的幛幔便是正廳了。五貝勒弘晝雖有妻妾十幾個,也早已有了兒子,但在這裡跪著行禮的卻只有大兒子永壁一人,別的都在兩廊下跪著。正中階下擺滿了各種法器,嫋嫋香煙籠罩下,案頭是堆積如山的供品,還有幾個女人唱歌般地嚎哭。允祉他們從大街上剛進到這家不像家,廟不像廟的地方,全部鬧蒙了。仔細地看了又看,瞧了再瞧,這才看見「死者」弘晝穿了一身簇新的朝服,正端坐在桌子後面。他對今日突然來訪的伯伯、叔叔、哥哥們看都不看一眼,卻只顧了撿起供桌上那好吃的東西來,在大快朵頤呢!

  弘時可真是氣壞了,他一步跨上前去,大叫一聲:「止樂!」回頭又上來一把扯住弘晝罵道,「老五,你竟越來越胡鬧了!上次你就這樣鬧過一次,聖祖看你當時年紀還小,只是笑了一笑,沒有追究,可想不到你還是這樣地不知道上進。如果這事讓皇阿瑪知道,你還想活不想了?」

  這種場合,允祉和允祿身份有關,是不大好出面說話的,於是就只能聽到弘時的大聲喝斥:「你看看,這還是我們大清國的貝勒府嗎?這是廟會!你把這些個牛鬼蛇神們全都弄到府裡來了!老五,你給我統統打了出去!」

  全身心都沉浸在哀樂和祭奠那無窮歡樂中弘晝,被他的哥子又鬧又訓斥地一攪和,好像突然從夢遊中驚醒了似的,從「死人」的座位上走了下來。他嘻皮笑臉地說:「三哥,你怎麼那麼大的火,難道你不知道氣大傷身的道理嗎?有事要好好商量嘛!喲!三伯,十六叔也來了,侄兒給您二老請安了。」

  允祿卻沉著臉說:「弘晝,不怪你三哥生氣,你也真是太不像話了!你到胡同口去瞧瞧,在這裡看熱鬧的人有成千上萬,這事要是傳了出去,是個什麼名聲呢?」

  弘晝卻似笑不笑地說:「十六叔,您怎麼那麼健忘呢?七年前,大概也是這個月份吧,小安郡王不是也做過一次生祭嗎?侄兒還跟著您老一塊上席吃酒呢!今天既然你們都來了,也賞侄兒我一個面子,來了就不要再走了。等這幾卷經念完,我請伯伯、叔叔和哥子吃它個一醉方休!」

  允祉說:「這恐怕不行,我們都帶著旨意呢!」

  弘晝歪著腦袋想了一下說:「哎呀,這場面下怎麼能宣旨呢?又不好讓他們回避。這樣吧,就湊著這現成的香案,請三伯把詔書賜給侄兒跪著讀讀,成嗎?」

  允祉又氣又恨,可又拿這個活寶沒有一點辦法。想了想,只好說:「那好吧。」說著將詔書遞給了弘晝。

  弘晝跪在地上,接過詔書來仔細地讀了一遍,叩頭說道:「兒臣遵旨。」

  弘時急忙說:「那好,你既然是遵旨了,就快點兒和我們一齊走吧。叫家人們趕快把這裡亂七八糟的東西拿走,和尚道士們也都讓他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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