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雍正王朝·中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李紱在洛陽受了一頓窩囊氣,他說什麼也不肯停留了。便改騎了馬,在一路風雪交加中趕到了邯鄲,這裡已進入他李紱的管轄之內了。他放慢了步子,一邊走,一邊查看著這裡的民風民情,也查看著莊稼收成和官員們的官聲民望。直到正月十八,才來到了北京。他是奉旨回京另行簡任的大員,按規矩,雖然家在北京,可是,在未見皇帝之前,是只能住在璐河驛的驛館裡的。哪知,今天他來的不是時候,剛到半路就被順天府的兵丁攔住了。說從奉天來的睿親王都羅已經占了璐河驛。嘖天府接了內務府的牌票,這裡要嚴加關防,無論軍民人等,一概不許通過,更不准私自謁見王爺。李紱向裡頭張望了一眼,他看到這裡確實是戒備森嚴,一個個戈什哈持槍挺立著,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別說進去了,連走得近了都要受到訓斥。

  正在無計可施之時,西頭巷口邊走來一個店小二,手裡提著一盞西瓜燈,上面寫著「蔡記老店」四個大字。他笑得一朵花似的走到面前說:「客官是要住店的吧?那就請到這邊蔡記者店來。我們蔡記是百年的老字型大小了,前店後房鋪蓋俱全。前三十年張中堂,後三十的李制軍,都是在我們店裡發科出去的。爺們要是想進場,不也得圖個吉利嗎?」

  李紱簡直被他說得愣住了,不禁問道:「店家,你說的李制台是那位?」

  「咳,湖廣總督李大人嘛!不過現今他調到咱們北京來當總督了。」那店夥計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大吹法螺:「李制台可是了不得,天子駕前第一臣,欽賜紫禁城騎馬,太子太保。前幾天他從小店門前過時,還專門下轎來看了看。他老人家當年進京趕考時題在牆上的詩,真是人人敬仰啊!」

  李紱仰著臉想了好大半日,也沒有想起這檔子事來。不過,當時年輕,遇到什麼高興的事,逢場作戲,題個詩什麼的,沒准也曾有過。他一笑說道:「好,既然貴店有這麼多的好處,我們也來圖個吉利吧。」

  那夥計喜得眉開眼笑,連忙走上來幫助李紱主僕來到店門口。抬頭一看,上面泥金匾額上寫的「蔡記者店」四個鳳翥龍翔精神飽滿的大字,竟是昔日熙朝故相高士奇的手筆。店裡早就燭影搖搖,坐滿了客人。店小二更是飛跑著出來進去的,上酒布菜,忙個不停。李紱他們剛從外邊進來,騰騰熱氣熏得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過了好久才看清楚了,原來在這裡圍坐的大都是來參加今年鄉試的秀才們。他沿著牆根看了那上邊的題詩,卻大多是些庸俗不堪的句字,哪有他自己的留詩啊!又一想店小二的話,反倒有受了愚弄的感覺。李紱撿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和兩個小奴邊吃邊聽屋子裡的議論。原來這裡的秀才們,都正在猜測今年的試題。李紱來了興致,告訴那兩個孩子說:「你們倆一個回家去稟告夫人,說我明天見過了皇上就回家;一個到相府胡同張中堂那裡報告一下,說我已經到了北京。請張相示下,明日我是先到軍機處報到呢?還是先參見皇上。老師要是有什麼指示,一定要一字不漏地複述給我,快去吧!」

  他回過頭來,正聽見一位老者在大聲說話:「李大人是名門正派,他定是要出大題的。非如此,不足以顯他的大家風範。」

  他旁邊的一個後生撇嘴說:「那可不見得,一部四書,不過四萬來字,考了幾百年都是拿它來當題目,就是炒石頭也炒成沙子了,你說李大人不會出偏題,那就一定是熟題,怪題。要不,像燙剩飯一樣幹篇一律,還怎麼能分出個三六九等?」

  李紱感慨地輕聲說:「唉,眾口難調呀!他們胡說些什麼呢?」

  李紱身邊突然冒出一個小鬍子的人,他大概是喝多了,連走路都有點歪歪邪邪的。他來到李紱面前說:「你說什麼眾口難調,你敢說李大人沒有出過偏題怪題嗎?」

  李紱不想和他糾纏,便笑著說:「大家都在議論,你有你的解釋,我有我的看法嘛。」

  小鬍子突然一聲大笑:「四次了,我考了四次了!十二年裡我四進考場,場場落第,難道真要讓我蔣文魁老死名場嗎?唉,人哪,一輩子才有幾個十二年呢?」

  蔣文魁?好熟悉的名字。啊,想起來了。當年他在戶部曾聽尤明堂說起過這個人,是位通州名士,極有才學,可又放蕩不羈。康熙五十九年鄉試時,他三卷都定在榜首,穩穩的一個解元公就要當上了,可是,他的詩卻交了白卷!出來時還說:『今日詩興不高,寫不好還不如不寫』,考官們都叫他『蔣瘋子』。哦,原來他就是這副德性。

  李紱看著他的臉說:「君子知命守時,你這樣浮躁,怎麼能成得了大器呢?」

  一位老者在一邊說:「老夫有幸曾經見過當年尤司徒給你的批語:『皓月當空,一生不染,君何吝教乃爾!回通州去再翻詩韻,誤爾三年,再為朝廷效力』!這指的可就是你蔣文魁嗎?」

  老者一說出尤明堂當年的批語,頓時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有人還鼓掌喝采說:「無字詩,妙哉,太妙了!『皓月當空一塵不染』,嗯,這才是書生本色,也不愧這『文魁』二字!」

  有人卻說:「文魁當然是文魁了,只不過是個『僵』文魁,可惜呀,可惜……」

  「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

  吃醉了酒的蔣文魁,在大家的哄鬧聲中簡直無地自容了。

  就在這鬧鬧哄哄亂得不可開交之時,一位年紀輕輕的道士從外邊走了進來。他一把拉住蔣文魁說:「啊,這不是蔣居士嗎?上次我托缽通州時,多承你一飯之恩。當時沒有吃酒,我並沒注意,原來你是酒後才顯相的。你今年只管去考吧,命裡註定了,今科你必是解元。來來來,別聽那些凡夫俗子們的聒噪,我請你先吃一杯喜酒好嗎?」一邊說著,一邊就把迷迷胡胡的蔣丈魁拉進店裡,指指點點地說,「你們笑什麼?今日在座的只有一個人能和他相比。等春榜放了,我若說得不准,你們抉了我賈士芳的眸子去!」

  李紱問隔座的人:「這牛鼻子是哪座觀的,他怎麼吹得這樣神?」

  一位中年秀才模樣的人笑著說:「聽說他是從龍虎山上婁真人那裡來的。前天在白雲觀和魯道士鬥法,大冬天竟然種出西瓜來。這件事哄動了幾乎半個京城,你怎麼不認識他?」

  李紱笑一笑說:「哦,這不過是個會變戲法的游方道士,我才懶得信他呢。」

  一位旁坐的老秀才也說:「世上哪有什麼神仙?要是有,聖人為什麼存而不信呢?他這是邪術!」

  說話間,酒保已經走了過來,把一壇老酒放在了賈士芳面前,還賠著笑臉說:「賈神仙,您老先用著。我們掌櫃的說了。您老是不動葷腥的,叫後頭廚上好好把鍋涮涮,再給您炒素菜。錢,我們是萬萬不敢收的。」

  賈士芳旁若無人地坐了下來,孤拐臉沖著夥計一笑說:「我有言在先,這飯錢酒錢我是一定要付的,何況這酒還是請的蔣解元呢?你們老闆的心腸不壞,他不就是想要個兒子嗎?你告訴他,把里間門摘了,我保管他明年湯餅待客!」說話間,他隨手拿起一個饅頭來,在手裡團弄著,對剛才那位說風涼活的老者說:「我從來不敢說自己是神仙。你也不瞧瞧自己那副模樣,能取得上功名嗎?你除了弄那些陳詞濫調之外還會什麼?嫖窯子、偷女人鞋,再加上幫人打官司奪寡婦的產業,你作得夠份了!」那老秀才聽他這麼一說可不幹了:「你……你誣人清白!你是個賊道士……」同桌的幾個人連忙勸他,拉拉扯扯之間,—件東西從他袖子裡面掉了出來。好事的人們撿起一看,呀,除了一張狀紙之外,果然還有一雙不足三寸的繡花鞋!

  (中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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