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雍正王朝·中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李紱儘量按住心頭的火氣,平靜地說:「我沒有說讓你不要讀書人,可是你應該知道,讀書人把面子看得重於生命啊。鄧州有個裴曉易,是做過兩年知府的人,也是大清出了名的清官。他死後,只剩下孤兒寡母五口人,可也被攆到河上修橋做工。她是封過誥命的人,忍不下這樣的羞辱,所以就自盡了。熙朝時還沒有養廉銀,裴曉易也沒拿過你這每年五千兩的銀子。文鏡兄,你這樣做太寒了讀書人的心哪!」

  田文鏡一邊思忖一邊說:「裴王氏自盡的事我已知道了,還上報了皇上。皇上朱批諭旨裡說,要加意撫孤。但這樣的事情,從來是沒有萬全的。讀書人作官是為了天下社稷,不是為了謀私利,他們出幾次官差,也算不上什麼丟人事。但士人鄉宦們不出官差,時日久了,後患不可勝言!」

  「其實我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的摺子我拜讀了,我覺得你這是杞人憂天。」

  「你的摺子我也拜讀了,四平八穩,沒什麼新鮮內容。如今朝野上下,參劾我的人多了,我看不到一件是有分量的。」

  李紱懇切地說:「揠苗助長,恐怕要事與願違。」

  田文鏡寸步不讓:「琴瑟不調,當然要改弦更張。」

  話說到這裡,倆人同時停住了。原來他們在鬥嘴中間,竟無意間說出了一幅對聯。一愣之下,他們同時放聲大笑了起來。

  在遠處看著他們說話的羅鎮邦瞧見了這裡的情景,對田文鏡的師爺錢度說:「都說田李二人勢同水火,我看,他們談得滿投機嘛。」

  錢度卻笑著說:「他們這些大官們,從來都是這樣的。哭未必是悲,笑也未必是喜,他們只在大事上才動真情哪。就像我們這位,」他用嘴指指田文鏡說,「你在他跟前齜齜牙,他就把你轟出書房,可過不了一會兒,他還照樣和顏悅色的和你說話。」

  羅鎮邦悄聲地對錢度說:「哎,老兄,在下有一事想請您幫個忙。陝州的金寡婦一案,你是知道的。她是被人逼得沒辦法,才吊死在蔡家門口的呀!這案子明明是有冤情,但只因她男人是位學子,就被田制台駁回來了。洛陽的秀才們群情洶洶,都吵著要上京裡打官司,這可怎麼得了?

  錢度神密地一笑說:「我也知道此案定有冤情,可是因為這是畢老夫子手裡的事,田大人又定了案,我怎麼還能插手?畢師爺親自到陝州查訪,這金寡婦平日連二門都不出,一個羸弱女人家,哪能跑到別人家門口去上吊?畢師爺動了嚴刑,可蔡家不知從什麼地方請來一位刀筆吏,那辯狀裡說:『八尺高門,一女何能自縊?三更雨甚,兩足何以無泥?』田制台說,駁得有理,這飯就這樣做夾生了。」

  羅鎮邦忙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來遞了過去:「金家確實是冤枉啊!這是她們湊來的幾個錢。唉,這錢來得不易呀。好歹你得給我想個法子,把這案子一堂就定死,讓誰也別想反過來。」

  「那,你大人怎麼謝我?」

  「金寡婦的侄兒說了,只要能打贏官司,讓他傾家蕩產都不在話下。你幫我一次,得了好處,我還能忘了你嗎?」

  錢度湊近羅鎮邦,在他耳邊小聲說:「這事情是明擺著的,蔡家的人偷換了死者的鞋嘛。你把蔡家的女僕們全都叫到堂上,一個個地試她們的腳,誰穿這鞋子最合適,就把她和丈夫一起下到牢裡,不信他不肯招供。只要一人吐了口,哪個還敢再出頭!」

  羅鎮邦笑了:「好你個錢師爺,你本是管錢糧的,可在刑名上邊也這樣能幹,我算服你了。這一下,我這個關口就能過去了。哎,二位大人有什麼大事,怎麼還沒說完呢?」

  這邊,田文鏡早已和李紱談崩了,只聽他冷笑著說:「你為什麼這樣指手劃腳地來教訓我,要我不能這樣,不能那樣的?要知道,我比你大著十好幾歲哪!你覺得你湖北的辦法好,可偏偏是你那裡的藩司出了貪污庫銀的事。我克薄是真,可卻沒有一個貪官。」

  李紱仍是在推心置腹地勸著田文鏡:「文鏡兄,你知道,官府管著士紳,而士紳又管著百姓,你這是在整治官府的爪牙呀!刷新吏治,就像是走冰河一樣,應該一步一小心才是,千萬不能急於求成啊。」

  「狐疑!」

  李紱的臉騰地紅了:「你竟然這樣瞧不起人;難道做了官就能荼毒讀書人嗎?你是個小人,是個言利之臣,我要動本參你!」

  田文鏡頭也不回地向北岸走去:「願參就參,悉聽尊便!」

  李紱急步來到羅鎮邦身邊:「鎮邦兄,我明日就走。」

  「為什麼,不是說好了要玩兩天的嗎?」

  「這裡的銅臭味太重了!」

  錢度也正在那邊問田文鏡:「東翁,談崩了?」

  「呸!」田文鏡厭惡地吐了一口:「偽君子!就憑他那兩下子,還想來說動我,哼,妄想!」

  田文鏡氣哼哼地回到驛館,一大群戈什哈連忙出來迎接,可他看也不看一眼,就坐到火盆跟前,一杯杯地喝著又苦又釅的濃茶。錢度換了衣服出來,見他這個樣子,不禁一笑說道:「制台大人,怎麼發了這麼大的火呢?合得來就套套交情,合不來就逢場作戲,何必要認真呢?再說,李制台是位過路客人,總得留個今後見面的退步吧。」

  田文鏡哪能聽進這話呀,他咬牙切齒地說:「錢老夫子,你替我備好筆墨,打個草稿,我要參他這個大膽狂妄的李紱!」

  錢度卻笑著來到近前,幫田文鏡脫去了蓑衣說:「唉,田大人,您還穿著它幹什麼呢?來來來,寬寬衣,靜靜心,等有了章程,文章才能寫好呢。」

  這一番折騰之後,田文鏡心裡稍稍舒展了一些,他搓著凍得發紅的兩手說:「這個李紱,你別看他表面上清廉道學,可心裡頭污濁得很!我寧可和小人打交道,也不願答理他這樣的偽君子。他這是因為皇上表彰我是模範總督,就讓妒火給燒得發昏了。參我?哼,看咱們誰參誰,看是我的馬跑得快,還是你那兩條腿跑得快?」

  錢度小心地問:「李制台他究竟對大人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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