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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年羹堯後悔,既後悔不該回來,又後悔不該對張廷玉說那番話。咳,今天真是大意了。帶了大半輩子的兵,大江大海都過來了,卻沒想在小河溝裡翻了船!自己剛剛說過了外無仗打,內無糧草的話,現在,收是收不回來了。聽張廷玉這話音,自己的三大鎮兵力,全都要被皇上吃掉,他真心疼啊!我幾十年慘澹經營的血本,哪能輕易地就交了出去?與其我向你交出軍權,何如把軍權再交還給十四爺?他思忖再三又說:「唔,這樣恐怕不大好吧。把我們的兵全都調散,來年春天,萬一羅布叛軍捲土重來,我們就將措手不及了。再說,這樣大的事,我得回去親自處置,才能保得不出亂子。」

  張廷玉心裡明白,年羹堯的話只是一個藉口罷了。但他卻並不點破:「那也好。不過,這事要改變,還得請示皇上。皇上今日齋戒,還要去拜社稷壇,未必能抽出空來見你。你先回驛館好了,皇上有空,就隨時召見;不然,就得到明天了。明天皇上有空,是一定會見你的。」年羹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垂著頭,唉聲歎聲地走回了驛館。

  送走了年羹堯,張廷玉進到大內來見皇上。他還沒走到門口呢,就聽見裡面傳出皇上訓斥人的聲音。張廷玉走進去時看到,挨訓的正是穆香阿他們幾個侍衛。張廷玉知道,這十名侍衛都是原來派到年羹堯軍中的。當時,皇上對他們抱著很大的希望,想讓他們既能監督九爺允禟,又能看住年羹堯。不料,他們卻不爭氣,還沒到半路,就被九爺用銀子買通了。到了西寧又被年羹羹堯嚇得半死,全都變成了年的奴才。雍正皇上萬萬沒有想到,穆香阿他們會這樣的窩囊。在年羹堯進京演禮時,這些侍衛被當作儀仗隊,走在隊伍的前邊。這是僭越,是非禮,是給皇上丟人哪!所以,年羹堯回西寧時,皇上不但沒有讓他們再跟著,反而把他們幾個撂到一邊了。幾個月來,既不派他們的差使,又不給他們好臉色,今天要不是年羹堯又回到京城,要不是皇上又想啟用他們,還不會叫他們進來呢?對付這幾個侍衛,皇上有用不完的手段,那還不是想怎麼調理,就怎麼調理呀。

  張廷玉剛走進來,就聽雍正惡聲惡氣地說:「朕算什麼皇帝,年羹堯才是你們的主子呢!如今他回來了,就住在驛館裡。你們要拍馬屁,現在機會正好,快去吧!」

  穆香阿連連磕頭說:「皇上明鑒,奴才等不敢辜負了皇上的恩德、更不敢自外於皇上啊!奴才等在年大將軍那裡時,確實沒聽見他說過什麼不規矩的話。他要是說了什麼,打死了奴才也是不敢替他瞞著的。皇上剛才提到奴才等給他擺隊的事,那不是奴才願意幹的,奴才們也是沒辦法呀!皇上讓奴才給他當差,聽他的節制。他的軍令又那麼嚴,奴才們敢不聽命嗎?求皇上體恤奴才們的難處和苦處。」

  雍正瞧了一眼張廷玉說:「廷玉,你來聽聽,他們還敢說沒有辜恩!朕叫你們到他軍中學習,一來是為了大清江山永固,想多栽培幾個人才來以備不時之需;二來,也要你們看到年羹堯有什麼不是處,就向朕報告。你們是怎麼做的?你們是一邊給他當差。一邊又給他當奴才。替他擺儀仗之事尚可饒恕,聽說還有人給他提便壺,真是荒唐到了極點,無恥到了極點!還敢說什麼『沒有自外於皇上』,『沒有辜恩負義』,難道朕就是那麼好糊弄的嗎?」

  穆香阿等不敢出聲了。

  雍正問:「年羹堯收留了十名蒙古女子,藏在後帳,做為自己的侍妾,此事有也沒有?」

  「回萬歲……有的……」

  「他與九爺以主僕之禮相待,有沒有?」

  「也有的……」

  「他的戈什哈到外邊,知府以下遠接高迎,敬如上賓,這事兒有沒有?」

  「這個……奴才們沒有親眼瞧見。不過,這些親兵從外邊回來後,見人就吹,奴才們倒是聽到過。奴才覺得,他們不過是耍驕兵悍將的脾氣,仗了年羹堯的勢力,作福作威罷了。所以只勸說過年羹堯,卻沒向主子報告。奴才們現在知道錯了,求主子寬恕。」

  「說得輕巧!」雍正張口就駁了回去,「你以為朕就聽信你們這些屁話了嗎?對你們幾個,朕竟不知說什麼才好。你們用這樣的心腸來事君,朕真是擔當不起。快滾吧,回去好好侍候你們的大將軍才是正經。別在這裡讓朕看了噁心,滾滾滾,都給朕滾了出去!」

  十名侍衛被皇上罵得狗血噴頭,一個個跪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張廷玉上前來說:「主子既然讓你們去見見年羹堯,你們去一下也好。他總是帶過你們,他回京來述職,你們知道了卻不與他照面也不大好。」

  侍衛們喏喏連聲。雍正又說:「朕把話說到前邊,他既然是你們的主子,朕今天這話,你們就趕快學給他聽。他手裡有的是銀子,不像朕這樣小氣。」

  穆香阿連忙說:「主子聖明,奴才好歹也是上三旗的正正經經的滿洲人,怎麼能那樣做呢?皇上就是給奴才們十個膽子,奴才們也不敢向他多說一句話。求皇上給奴才們一個機會,斷不至於再給主子丟人了。」

  雍正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又說:「你們都聽清了:年羹堯為國家建立了功勞,朕並沒有叫你們去刻薄他。至於敢不敢向他透風,全在你們自己了。朕恨的是你們的心,是你們沒有把心放在朕這裡。去吧!」

  雍正一直眼盯盯地看著他們走了出去,這才轉過頭來說:「這些人說來也都是親貴子弟,祖宗還都有血戰功勞的。可是,你瞧他們,一個個竟成了花花太歲!真真是氣死人了——唉,不說他們吧。廷玉,你見過年羹堯了嗎?他都說了些什麼?」

  張廷玉詳細地報告了他和年羹堯的談話,最後又說:「萬歲。看來,年羹堯很不同意以軍就糧的主張。他的話,還是有一些道理的。所以,臣沒有馬上答覆。臣細心地想了一下,這樣做是有些不妥之處,一來,明春如果部隊需要重新集結,往返折騰,化費太大了些;而且,這樣做,好像專門為了撤掉年羹堯似的,也容易引起誤會。」

  雍正想了一下說:「不立即把年的軍權解除,朕怎麼能放心呢?汪景祺和蔡懷璽他們要劫待允禵,總要有個去處吧。汪景祺是從年羹堯軍中來的,朕能斷定,此事與年定有重大關係。再說,允禵也不是個平常的人,他不去找年羹堯,難道還會去落草為寇嗎?」

  張廷玉說:「皇上的擔心不無道理。據臣看,年和汪之間,只能說是有些連系,並沒有挑明;或者雖然挑明,年某並沒有認承什麼。這件事,要等汪景棋的案子審明以後,才能完全定下來。所以,臣以為此事不宜急,也不需要急,應該再多看看,多想想。十四爺的事情雖然令人生疑,也要完全弄清它的來龍去脈後,才能作出決斷。但因此就把年羹堯留在京裡,對朝廷的名聲卻不大好。朝廷不能只憑臆斷,就扣下了年羹堯這樣的大臣。不管他年羹堯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管他有沒有異志,是不是和皇上生了外心,都要用事實來說話。沒有證據就扣人,無論怎麼說,也是不妥當的。皇上要他回來述職,他開始時有點推諉,但後來總還是應召回來了嘛。今天年羹堯的話,倒是給臣提了個醒兒。與其調兵,不如調官更合適也更容易。臣以為,眼下就把年的三個都統全都調開,調得遠遠的,然後再由岳鐘麒保舉幾個人來接替。這樣年手中的兵權,實際上已被解除,也就可以萬無一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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