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雍正王朝·中 | 上頁 下頁
六七


  「你聽我說。」鄔思道攔住了他,「你那個『三不吃黑』我已領教了。但我要告訴,只有這些,還不能算是個好師爺,了不起,也只能保全自己而已。你還得學會給中丞大人多出些好主意,多幹些實事才行。田大人,畢師爺是個人才,假如我保他在五年內混個知府,你能答應嗎?」

  「這有何難!」田文鏡一口就答應了,「畢老先生,今天鄔先生既然把話說到這裡,我什麼都可以答應。從今天起,你就把刑名、錢糧和書啟三房師爺全都兼起來。你先回去,等會兒我和鄔先生說完話,再和你詳談。」

  畢鎮遠走了以後,田文鏡誠摯地對鄔思道說:「唉,我這個人,從前確實是器量太淺了。不能容人,心裡又放不下一點事兒。你知道,我一心一意地想報皇上的知遇之恩,也想幹一番大事業的。可是,先生你看,如今的風氣能讓人幹好嗎?你要做事,就要先得罪權勢;可得罪了他們,你就什麼事情也做不成了。這……這叫人怎麼說好呢?」

  鄔思道架著雙拐,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子,過了好久,他才長歎一聲說:「唉,何嘗你是如此,就連當今皇上也和你想的一模一樣。」

  「什麼,什麼?你……」

  「你沒有看到嗎?皇上要『振數百年頹風』,他就要得罪幾乎所有的人哪!當年,皇上在藩邸時,就曾以『孤臣』自許,如今,他真正地成了孤家寡人了。別看他高坐在龍位之上,其實他也是在荊棘中一步步地走著啊!正因為皇上自己是孤臣出身,是在飽受擠兌、壓制之中衝殺出來的。所以,他才最能賞識孤臣,保護孤臣。甚至,誰受的壓力越大,他就越要保護誰。」

  田文鏡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但他卻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鄔思道問:「文鏡兄,你想做一個什麼樣的臣子呢?是尋常巡撫,還是一代名臣?」

  田文鏡瞠目結舌地說:「先生取笑了。我這樣辛辛苦苦的所為何來?我當然是想做一代名臣了。」

  鄔思道從匣子裡取出一個密封完好的奏摺來,含著微笑推到田文鏡面前。田文鏡覺得詫異,忙要去拆,卻被鄔思道攔住了:「哎,別拆,別拆!一拆它就不靈了。」

  田文鏡鄂然地看著這位既神密又可親的人,卻聽他笑著說:「中丞大人,你既然想做個名臣,在下就送你這件功名。你只需在封皮上簽上『臣田文鏡』四個字,再加上你巡撫衙門的關防就行了。別的你一概用不著去管,我保你自有效用。」

  田文鏡懷著狐疑,盯著這小匣子看了很久才問:「先生,這不是平常的事情,這是呈給皇上的奏摺呀!萬一皇上問起來,而我卻是一問三不知,那不就露餡了嗎?」

  鄔思道笑笑說:「我豈肯誤你!你必須今天就把這摺子發出去。我明天就要走了,我將會留下信來,你看了自然就能明白。老實說,這份摺子,我化費的心血最多。原來並不想給你,是想讓李衛小朋友得點彩頭的。今日咱們有緣,就作為臨別禮物送給你好了。你要是信不過,就請還給我;信得過,就請立即以六百里加急拜發。」

  田文鏡不得不信,也不敢不信。他拿起那份奏摺,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裡。他想說點什麼,可是,想來想去,竟不知怎樣才能說清自己的心思:「先生,我……我告辭了……」

  第二天,鄔思道吃過田文鏡專為他設的送行酒,一乘大轎把這位「帝師」送上了回鄉之路,跟在田文鏡後面的畢鎮遠說:「大人,鄔先生叫在下把這件東西交給你。」

  田文鏡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封留言,上邊只有短短的幾行字:

  吾將南行,從此永訣於官場矣!感念同事共主之誼,臨別代寫奏摺,題為「參年羹堯辜恩背主結黨亂政十二大罪」。此折上達天聽之時,即為年羹堯勢刀崩潰之日。謂予不信,請拭目以待。吾此舉並非為君任上之情,乃報昔日大覺寺仗義執言之義,請君細思之。

  鄔思道頓首再拜

  田文鏡看了大吃一驚:大覺寺?哦,原來是他……田文鏡的思緒回到十七年前那個驚風黑雨之夜……

  田文鏡和李紱兩人在黑風黃水店遇難,並被四王爺胤禎搭救。他們倆輾轉來到北京,要參加今科的貢試。因為城裡早已人滿為患,他們便借住在大覺寺裡,這天夜裡,北京城大雨滂沱,一片漆黑。一個像是被人追趕的瘸子,奔命掙扎著來到大覺寺山門外邊。他渾身精濕,還正在發著高燒。驚恐、疑懼、奔波和勞累,已經消耗掉他身上所有精力,剛到寺院門口就一頭跌倒在地,人事不省了。和尚們將他抬進寺裡,用姜湯灌,金針刺,他都全然不知不動。可是,就在這關口,卻有一隊兵丁闖了進來。他們一見這個倒在地上的瘸書生,就要動手去拉。正在這裡攻讀的田文鏡和李紱,見此情景,站出來喝問:「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一個像是頭目的人走上前來,張牙舞爪地說:「去去去,幾個臭舉子,也想管爺們兒的事?這是個受到朝廷通緝的逃犯,我們要帶他回去!你們都給我滾開!」

  田文鏡平日就愛打抱不平,他站出來說話了:「不對吧?他明明是個殘疾人,怎麼可能從大獄中逃出來呢?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哪知,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倒惹得那位軍爺上了火:「嘿嘿,想擋道兒嗎?你小子也不摸摸自己的腦袋,看它結實不結實,再問問爺們兒是哪個衙門的?爺看你一定是吃飽了撐的,給爺靠邊站著去!」

  李紱見他們這麼不講理也生氣了,他站出來問:「請問:你們有順天府的拘票嗎?」

  那人更是無禮,張口就罵上了:「去你媽的,老子拿人從來就用不著順天府管!你再多管閒事,小心老子將你也一併拿下了。」

  田文鏡上了倔勁,他上前一步說:「嘿,新鮮!你們既沒有順天府的傳票,就是私意捉人、草菅人命。要知道,這不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這裡是北京!天子腳下,帝輦之旁,有規矩也有王法,怎能容你這樣胡來?拿出順天府的傳票來,你們就提人;拿不出順天府的文書,你們就從這裡乖乖地走開!不然的話,我就要訴之官府了!」

  吵吵鬧鬧之中,驚動了廟裡的和尚,也驚動了在此用功的舉子們。大家一擁而上,把這幾個兵痞子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的,又七言八語,說個不停。人人都說他們無理,也人人都為那個瘸子叫屈。廟裡的主持也出來了,一問之下,這幾個人果然沒有順天府的拘票和傳票。他們見犯了眾怒,也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兵丁們走過之後,舉子們再看那瘸書生時,只見他早已奄奄一息了。後來經眾人多方救治,才漸漸醒了過來。說起夜裡兵丁追殺之事,瘸書生感激不盡。但他只表明自己不是逃犯,對前來追趕他的人,卻隻字不提,對自己的遭遇和處境,更是諱莫如深。天剛發亮,同是住在這裡的一個狗肉和尚便把他接走了……

  這件事,田文鏡知道的並不完全。其實,鄔思道那天所以被迫殺,還是因為金府的事。鄔思道的姑夫金玉澤和鳳姑的丈夫党逢恩投靠了八爺,要拿鄔思道去領功。後來,蘭草兒幫助他逃出了金家。他一路跌跌撞撞地逃到了大覺寺,又昏死在這裡。最後救了他的是性音和尚。而他所以要救鄔思道卻正是奉了四爺胤禎的命令。從此以後,鄔思道就成了四爺身邊舉足輕重的人物,也為四爺終於登基為帝立下了汗馬功勞。可是,直到今天,他才向當年在大覺寺仗義執言的田文鏡說出了真相,也表示了謝意。他假如不說,田文鏡哪能想得到這些呢?

  田文鏡終於明白了!鄔思道不計較他說長道短,更不懼他的擠兌,定要到他這裡來當師爺,原來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皇上這是在保護他田文鏡,也是要成全他這個孤臣呀!怪不得鄔思道那麼能耐,那麼自信,又那麼的見識深遠。他的確是個奇才,也早就應該離開這是非之地了。令人慶倖的是,他也終於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師爺畢鎮遠走到近前說:「東翁,昨天夜裡,我曾與鄔先生徹夜長談。他的學問,他的才智,都是一般人難望項背的。據我看,他真可稱得上是一位絕代傑士!他能在皇上身邊多年,參與了那麼多的糾紛和爭鬥,又能夠全身而退,實在是古今罕見!「大人,你沒有能留住他,不是你心意不誠,而是他不得不走啊!他給你留下的又豈止是一封奏摺?他留下的是皇上待你的一片心意啊!你放心吧,鄔先生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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