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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劉墨林叩頭說:「臣謝主子的寬仁厚德。臣還想多說一句:徐駿確實是個衣冠禽獸、斯文敗類!今天我當面唾了他,這是真的,但八爺面前臣卻沒有失禮。徐駿是翰林院的人,不是八爺跟前的奴才,八爺這個偏架拉得毫無道理。臣雖然放蕩無羈,卻沒有一點恃寵驕人的意思,臣只是咽不下這口氣。」

  「你咽不下也得給朕咽了!」雍正平靜地說,「蘇舜卿的事,朕心裡是有數的。你為了一個女人就和人嘔氣,朕很不取你這一條。回頭你去見見你十三爺,在他那裡領些銀子,好好發送一下蘇舜卿也就是了。十步之內必有芳草,你讀了那麼多的書,難道連這個道理也不知道嗎?」

  雍正說到這裡,突然停下了口。心想,勸人容易勸自己難啊。因為他從自己剛才的話裡,又突發連想:那個被允禵帶到進化去的丫頭,現在還好嗎?想著,想著的,竟覺得心裡有些隱痛。他連忙換了話題,「今天叫你進來,不是為了你的私事。朕意要放你去當個外任官,你覺得怎樣啊?」

  劉墨林打了個愣怔:「臣是皇上的臣子,臣也決心以身許國。不管做京官、當外任,還不都是一樣?既然皇上問到了臣,臣就說說心裡話。早先,臣也和別人一樣,進了翰林院就巴望著能放個學差,收門生,熬資格。自從讀了皇上寫的《朋黨論》後,才知道這些想法都只是為自己,而不是為社稷。今天萬歲既然說了,臣就請萬歲給臣一個中等郡。臣敢向萬歲作保,管教它三年一小治,五年一大治。臣願為皇上作一方良牧!」

  雍正燦然一笑說:「那當然很好。可是,朕知道你的能力,並不是一郡一縣可以局限的。朕想讓你還回到西寧去作些事情,嗯……就當個參議道台吧,你願意不願意?」

  「嗯?你怎麼不說話?」

  「臣不敢不奉詔,但臣也不敢說假話。臣不願意去!」

  「哦?你說說看,為什麼呢?」雍正的口氣,像是在和他商量。

  劉墨林卻連連叩頭說:「回皇上。年大將軍剛嚴可畏,臣侍候不來!」

  此言一出,殿上眾臣都是一驚。張廷玉出面勸他:「你怎麼會這樣想呢?皇上是叫你當西寧參議道,你主管的是為年、嶽兩部徵調糧餉,調停西寧各駐軍間的爭端。你並不受誰的節制,有了事,可以直報上書房嘛。」

  雍正接過話頭說:「不,直報朕!」他向邢年一招手,邢年快步上前,手裡捧著一個黃色的小匣子,匣子上面還放著兩把鑰匙。雍正自取了一把交給邢年說:「你替朕收好。」邢年便轉手把那個黃匣子又捧給了劉墨林。劉墨林雙手接過來,覺得它沉甸甸的。一看,這黃匣子上還包著鍍金的黃銅頁子,而那鑰匙卻是犬牙交錯,打造得十分精緻。很顯然,這匣子上裝的是一個特製的鎖。哦,這一定就是自己久已聞名。卻一次也沒見到過的密折奏事匣子了!

  雍正含著微笑看著劉墨林那既吃驚、又好奇的樣子,覺得很是有趣:「知道嗎?這匣子是聖祖皇帝的一大發明,古無先例!下邊有人說,朕的耳目靈通和從不受人欺哄,靠的是要粘竿處的人去聽牆角,真是錯得糊塗!他哪裡知道,朕靠的就是這個小小的黃匣子。這匣子的用處大得很哪!上自總督巡撫,下到州縣小官,只要有了這黃匣子,就可以與朕直接通話。就像是家人之間通信一樣,想說什麼就可以說什麼。說對了,沒有任何獎賞;說的不對,也沒有任何處分。不管是什麼事,凡是你自己拿不准的,全都可以寫成密折來給朕看。朕收了你遞進來的黃匣子,有空就看,隨時批復,但又不是正式公文。平常時候你呈進的奏摺,是遞到張廷玉那裡的。可一到他手裡,就變成了『公事』,而只能秉公處置了。這就是『明』和『密』的區別,你聽明白了嗎?」

  馬齊笑著對劉墨林說:「劉探花,你別看我們每天都能見到萬歲,可我們卻沒有這個榮幸啊!別傻盯著看了,這是異數,還不趕快謝恩!」

  雍正的目光盯著遠處,一字一板地說:「是啊,是啊,這確實是個異數,可惜並不是人人都知道感恩。有的人受到朕恩賞的密折專奏之權後,隨便拿出黃匣子給外人看,為的是賣弄專寵;有的人則把朕的朱批,當作奇聞洩露出去。這兩種人,朕是不能給他們好臉的。還有一種人,就是穆香阿那樣的。他寄來的密折,全都是在拍年羹堯的馬屁,讀起來讓人肉麻!哦,剛才馬齊還說他可以當九門提督,真是可笑之極!」

  馬齊連忙起身謝罪說:「臣妄言了,請皇上恕罪!」

  「朕知道,你是無心的嘛。朕不過是順著話音,叮囑你幾句罷了。」雍正示意叫馬齊坐下,這才又說,「劉墨林,你現在有了密折專奏之權,就要勤著奏報朕最關心的事。大至督撫將帥,小到茶肆耳語,以至秦樓楚館的軼聞趣事,士大夫的往來過從等等,等等。總之,凡是有關朝政闕失,世道人心的各種事情,都可放膽奏來,沒有什麼忌諱。還有,諸如年歲豐欠、旱澇陰暗的……只管奏……」

  說到旱澇陰晴,雍正突然想到了史貽直,他心裡猛地一陣抽搐。過了好久才又說:「今天實在是晚了,朕也沒了精神。劉墨林你明天先見見張廷玉,然後就到年羹堯那裡陪著他。記著:事事都要聽年羹堯的調度;可事事也都要向朕密報!」

  劉墨林今天腦子都轉不過圈來了。蘇舜卿死了,他悲;受了八爺的羞辱,他氣;升了官,他喜;與年羹堯打交道,他憂;皇上賜給他密折專奏之權,他又驚又疑。心裡像是翻倒了五味瓶,什麼滋味全都有了。他跪倒叩頭說:「臣敢不遵從聖上明訓。」

  「夜深了,你們都散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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