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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第六十回 廉親王備酒安親信 寶四爺一語驚探花

  八爺親切地走上前來,拍著鄂倫岱的肩頭說:「今天是給九爺接風,怎麼就說起了這些呢?來來來,都坐下來,咱們邊吃邊談吧!」

  談?有什麼好談的?說來說去的還不就是那兩句話?從前倒真是這樣,他們中間,說大話的人多,幹真事的人少。可是今天若與以往相比,就大不相同了!這變化,只有在座的九爺心裡最清楚,八爺正等著他開口呢!

  廉親王府裡今天也擺上了酒筵,不過卻和從前大不一樣。沒有了高朋滿座的熱鬧,也沒有了猜拳行令的喧囂。就是廉親王自己,也顯得那麼力不從心,心情憂鬱。今天皇上迎接年羹堯班師的排場,和他為慶祝大捷使用的手段,確實是讓人驚心動魄,也確實是讓人目眩神迷。往日,允禩這裡也曾是風光得很的。可今天,這總共才只有四個人參加的家宴上,大家枯坐桌旁,喝著悶酒;老九又是心事重重,不言不語。唉,真是今非昔比呀!

  老八總還是他們這一夥的帶頭人,他正在努力讓氣氛活躍一些。在八哥的一再勸說下,老九好歹總算開口了,說起了他這次西疆之行:「唉,八哥呀,你的心思我全都明白。其實,接風不接風的倒無所謂,我也不在乎這些虛套子。可是,我告訴你,我現在的心情要多壞就有多壞!自從被發到西寧後,我就想,再不濟,我還算是個皇弟吧。咱們別的幹不了,讓我參贊一下軍務什麼的,他年大將軍也就算給了面子了。可那個年羹堯真氣死人,他用的辦法也真讓人叫絕!他從不對我厲顏厲色,呵斥訓誡;他手下的那幫人,也從來沒向我說過一句粗話。他把我當成了客人,當成了一尊泥菩薩供起來了!我無論和他說什麼,他全都是一句話:『九爺,您別管』;我想幹點事,也總有人說,『九爺,讓我幹』。好嘛,他這不是敬我,而是用軟刀子在殺我!我沒有奉旨要辦的差使,卻只有一個『軍前效力』的使命。他這一大撒手,反把我鬧得左也不是,右也不對;怎麼幹都不行,不幹又不合適了。我什麼事情都插不上手,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敢出口。你們想想看,我一個大活人,每天閑著沒事,還明明知道自己是被監視、被看管的,那是個什麼滋味兒?後來寶親王一去,我就更得靠邊站著了。」

  八爺見他說得可憐,便倒了一杯酒給他,他接過來一口吞下,好像把一肚子怨氣,怒氣全都咽了下去,又接著說:「我滿腔的雄心壯志,卻有力沒有處使。原來曾想用銀子套住這老兔崽子,就把帶去錢全用在向他行賄上。可他把錢裝到自己腰包裡後,該怎麼樣,還怎麼樣。合著我把上百萬兩銀子,全都撤在西北風裡了!如今你留京師,老十發到張家口外,老十四被送到遵化去守祖墳,雍正的這一手可真叫辣呀!咱們原以為,他不過是個辦差阿哥,瑣碎皇帝,不懂得什麼是政治。可是,咱們全看錯了,也全都瞎了眼睛!」允禟說著,頭一仰,盯住房頂出神,眼裡卻閃爍著明亮的光芒。人們不知他在想什麼,更不知他是不是在流淚。

  允禩看了看這個兄弟,嘴角上閃過一絲冷笑說:「九弟,你沒看對。雍正這種作法,恰恰證明了他的心虛膽寒。他以為,把我們哥幾個拆散,就沒有『八爺党』了,就可以天下太平了。其實,他完全錯了,也完全不懂治國、治軍、和治人之道。『八爺党』在哪裡?在天下臣民的心裡頭哪!如今朝野上下,都在暗地裡流傳著一個秘聞。說先帝的遺詔裡寫的是『傳位十四子』,雍正把那個『十』字改成了『於』字,成了現在大家明面上看到的『傳位於四子』。只是一筆之差,他就把自己捧上了寶座。可這足以證明,他雍正的不忠;他發落十四弟去給先帝守靈,因此氣死了皇太后,有人說,看到皇太后竟是觸柱自殺的。不管真情如何,也足證明了他的不孝;他對我們兄弟採取分而治之、朝死裡整的辦法,說明了他的不仁;隆科多是扶他上臺的功臣,可是,他卻對隆科多百般懷疑,處處挑剔,這又說明了他的不義。所以,我們現在就是要把老隆給推出去,讓他來和雍正打擂臺。成則我們收利;敗則毀了他自己的名聲。讓大家全都看看他這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皇帝嘴臉!你們今天說,好像看著我已岌岌可危了。其實,我自己心裡很清楚,我此時正是穩如泰山。憑他雍正那兩下子,奈何不了我允禩,更何況如今又加上了一個『年羹堯黨』!」

  允禩這番話乍聽起來,說得很是平靜。可細心一品,語氣中卻透著凶刁陰狠。允禟和他自幼交往,也常常在一齊談論機密大事。八哥給他的印象總是那麼溫文爾雅,張口合口全都是子曰詩雲的大道理。今天他突然變得這樣殺氣騰騰,毫無掩飾,一副圖窮匕首現的模樣,倒讓允禟吃驚了。特別是他剛才提到了什麼「年羹堯黨」的話,更讓允禟不懂。便問:「八哥,你說年羹堯……他怎麼了?」

  允禩突然站起身來,在屋裡來回走著。他滿臉的陰笑,卻又不言不語,只是向坐在一邊的阿爾松阿遞去了個眼色。此刻,就連一向大大咧咧的鄂倫岱也驚住了。他手按酒杯,目不轉睛地盯著阿爾松阿。

  阿爾松阿一陣冷笑後才說:「你們都只看到了今天年大將軍的氣勢,卻沒看見他頭上的反骨!他手中一是有銀子,二是有刀子,十萬大軍早就不是朝廷的,而變成他的私人家當了!西寧大捷之前,他的本錢不夠,還知道有所收斂。可如今他羽翼豐滿,就要反過來要脅朝廷了。」

  「這……何以見得呢?」

  「雍正以諸侯之禮待他,他也便當仁不讓地以諸侯自居。九爺,你在軍中這麼長時間,難道就沒有發現他的行為反常嗎?年羹堯吃飯叫『進膳』;他選的官吏叫『年選』;他節制著十一省的軍馬,想升誰、降誰,朝廷也從來都沒敢駁過。為什麼?一來他還有用處,二來嘛,朝廷也確實怕他!」阿爾松阿如數家珍,「有個叫宋師曾的官員,藉口修文廟,一下子就貪污銀子三千兩。李維鈞出面告發了他,原說要下大獄,至少也要剝掉他的官職。可事情鬧到年羹堯跟前,年某卻說李維鈞是挾嫌報復。結果,李維鈞被降調了兩級,而宋師曾卻因禍得福,連升兩級成為江西道台,聽說又要調他來當直隸布政使了!范時捷有什麼罪?不就是和年羹堯頂了兩句嘴嘛。外放巡撫的票擬都出來了,年羹堯只說了一句話,便又收了回來。還有河南的田文鏡因為辦案的事,和臬司、藩司衙門鬧翻了。年羹堯回京時從河南路過,對這明明是政務上的事情,他也要插手。硬是命令田文鏡,要他放了扣押的臬司衙門的人。你們等著瞧吧,好戲還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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