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雍正王朝·上 | 上頁 下頁
五五


  「去去,少給爺來這套!你們老公們的這些花裡胡梢的把戲,以為爺不知道嗎?這殿裡的金磚都被你們敲遍了,哪塊最響,哪塊沒聲音,你們全都心裡有數。誰給你們塞的錢多,你就把他帶到有空音的磚上跪下。誰要是不肯給你們送錢,就得跪到實心的磚上,讓他把頭磕出血來,也別想聽見一絲動靜,我說的是也不是?」

  高無庸不出聲地笑了:「李爺,您可真能耐,怪不得人都說您是『鬼不纏』,果然名不虛傳!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和你玩花的。不信,您就在塊磚上磕幾個頭試試,保管咚咚山響!」

  倆人正在這裡說笑,高無庸耳朵靈,早聽見皇上走過來了。他連忙跑上前去,挑起門簾,攙扶著皇上進來說:「皇上,李衛奉旨在這裡跪了老半天了。」

  雍正坐上龍位,要了一杯茶來喝著,精神顯得十分疲憊。李衛伏在地下,一聲也不敢吭。過了好久,才聽皇上問道:「李衛,你去見過田文鏡了?起來回話吧。」

  李衛站起身來,打了個千說:「回皇上,奴才剛把鄔先生給田文鏡送去。鄔先生原來不想跟著田文鏡,說他和田某不對脾氣,怕相處不來。奴才好說歹說,才勸他答應去試試。田文鏡說了許多感恩的話,說他怎麼也想不到主子會這樣器重他。還說他自己性子太嚴厲,怕和別的督撫們相與不來。他想試一試讓官紳一體納糧,看看一年裡能給朝廷多大的進項,可又想著同時分管三個府,怕萬一顧不過來,辜負了聖恩。」

  別看李衛學問不多,可他回事卻回得清清楚楚,一句不多,也一句不漏。雍正皇帝也聽得很仔細,他知道,「官紳不納糧」,是從明代就相傳下來的一大弊政。凡是讀書人,凡是當官的,凡是家有兩頃以上土地的地主,都享有特權,不納糧,也不支應皇差。這個極不合理的制度已經世代相傳有幾百年歷史了,要廢除它,改變它,確實不是件簡單事。康熙朝時就曾試過一次,結果因為官吏和縉紳們的一致反對,以失敗告終。現在田文鏡又再次提出這個想法,不能不讓雍正皇帝動心。雍正思忖再三才說:「田文鏡忠心事主是沒什麼可說的。可這樣一來,得罪的可不是一兩個人,而是所有的豪門地主啊!朕早就有心辦這件事了,官紳不納糧,就會給奸民以可乘之機,他們把土地全部劃到自己名下,本來國家應該得到的,卻全都落在了他們腰包裡。更有些人黑了心,乘機兼併土地,無惡不作,這個毒瘤,是一定要割掉的!」雍正終於下定了決心,「你明天再去見田文鏡,把朕的意思告訴他,就說,是朕讓他這樣子的,讓他只管大膽地幹下去。幹好了,朕在全國推行;出了事,朕也會為他撐腰,絕不會讓他過不去的。」

  李衛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說:「皇上,奴才原來也想在兩江試試那個『丁畝合一』辦法的,奴才是兩江布政使,該著把這事辦好的嘛。可是,奴才又一想,兩江是朝廷的財源重地,不能讓它出了亂子。年羹堯正在前邊打仗,後方一亂這仗不就打不成了嗎?依著奴才的小見識,就是田文鏡那裡,奴才看也要先消停一下,等西邊戰事畢了再說。如今兩江地面還虧空著朝廷四五百萬兩銀子呢,奴才得想方設法,把這些銀子擠兌出來歸了國庫,才能想別的事情。奴才心裡怎麼想,嘴上就怎麼說,明兒個奴才就要回去了,請主子訓,這麼幹行不行?」

  雍正目光一閃,笑著說:「好啊,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小子能夠審量大局,又能從小處著手,這很好嘛!你說的對,兩江乃國家財賦的根本重地,無論如何不能讓那裡出了亂子。你既然這樣有出息,朕也會成全你的。不過,你不愛讀書,全憑著自己那點鬼聰明,小打小鬧還可以,治國安民可就遠遠不夠了,朕還聽說你愛使小性子,動不動就罵人,嘔起氣來還沒上沒下,這些都有嗎?」

  「主子爺啊、奴才是您在人市上買來的,又是您看著長大,親手調理出來的,奴才肚子裡這點牛黃狗寶還能瞞得了主子的眼睛?就是眼下這點本事,也都是在主子身邊學出來的,主子說奴才生性粗魯、任性、使氣、罵人,這全都有的,以後奴才再多讀幾本書,也許就會好一點。可是,說奴才沒上沒下,這不是冤枉,簡直是混帳話了!奴才只要看見、聽見有人不尊敬主子就生氣。他不講這個『大上下』,奴才就不能和他講那個『小上下』。」

  雍正對下邊出了什麼議論,從來都是十分看重的,李衛就是皇上的密探之一。聽李衛這麼一說,皇上動心了:「說說,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有一回,奴才正和下邊議事呢,湖廣道胡期恒說『主子的酒量大著哪!』主子爺想啊,聽了這話奴才能不生氣嗎?就走上前去在他肚皮上來了一巴掌,罵他說『你他娘的才是個酒桶呢』!他差點和奴才吵起來。其實吵就吵,奴才哪把他看在眼裡呀。」

  雍正笑了,「唉,你呀,怎麼能和他一樣見識?他也是年羹堯的人。不過,他確實不該這樣沒規矩。還有嗎?」

  李衛搔搔耳朵根,想想又說:「啊,對了。奴才昨兒個去了一趟工部,那裡的人一見奴才來到,正說的熱鬧呢,突然全都不言聲了。不過他們前頭說的奴才還是聽見了幾句,他們是在罵田文鏡呢。說老田這小子走了時運,如今做得眼睛都長到狗腦袋上了。」

  「嗯,對田文鏡說長道短,也是人之常情。他突然受到朕的重用,沒人妒忌才是怪事呢。就這些?」

  「對對對,還有呢。他們還說萬歲爺選的這個探花郎,不是個好東西。說他大白天在客店裡玩妓女,讓人家按住了屁股。奴才不認得這個探花,可是奴才覺得這不是好話。」

  「哦,竟有這樣的事?」雍正皇帝頭大了。這劉墨林是朕親自從落榜了的卷子裡超拔出來的人哪,他怎麼會這樣不檢點呢?唉,有些人就是不給膚爭氣。朕表彰了一個諾敏,想樹他為「天下第一撫臣」,可他恰恰就是個頭號的貪墨舞弊犯;剛樹了個新科進士,又是個行為放蕩的風流鬼,這不是讓朕丟人現眼嗎?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唉,你走吧。回去好生辦差,記著,要勤寫奏摺。哦,上次翠兒給朕和你主子娘娘做的鞋很合腳,你主子娘娘說,得空叫翠兒再做兩雙來。另外,她糟的那個酒棗也好吃,太后很喜歡,說吃了能克化得動。你告訴翠兒,多糟些,下次你再來京時,帶兩罎子來。」

  聽皇上說起了這些家常話,李衛又想起了當年,竟不由得流下淚來,雍正詫異地問:「李衛,你這是怎麼了?」

  李衛忙擦擦眼淚回道:「主子別怪,奴才想起從前跟著主子的那些事了。奴才明天一走,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主子……奴才……這是捨不得和主子分手啊。主子如今身邊人是不少,可有幾人是主子使喚慣了的呢?要是坎兒不死就好了。」說著說著,他的眼淚又撲撲地直往下掉。

  雍正可不想說這件事:「是啊,是啊,坎兒也和你一樣,是個好孩子,就是命不好。他要是能活到現在,比你當的官還要大呢,朕現在想起他來,也是挺難過的。你跪安吧。」

  李衛早就在心裡嘀咕,坎兒活得好好的,怎麼會說死就死了呢?他想問問皇上,可聽皇上這麼一說,也不敢再問了,便跪下來叩頭告辭。高無庸果然沒騙他,地下的那塊金磚是空的,頭一碰,還沒有怎麼用力呢,就「咚咚咚」地響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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