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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第二十一回 肩重任必須公忠能 治亂世豈可無約法

  雍正皇帝迫于局勢不得不作出讓步,將苛刑竣法稍稍收斂,也將對諾敏和張廷璐的處分稍稍減輕。不過他的這種處境,這種心情,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和理解的。孫嘉淦出頭反對,受到了方苞的教訓,皇上也嚴厲地責備了他。孫嘉淦不言聲了,可是,在一旁的田文鏡卻忍不住還想說話。孫嘉淦說的是考場舞弊案,追的是「尚未審明」這句話。田文鏡呢?他是山西官員貪賄案的見證和首告人,他覺得就這樣給諾敏一個「賜死」的處分,太便宜諾敏這小子了。一想起自己在山西時遭到的種種非難和羞辱,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不行,不能讓諾敏這樣死,我得再向皇上奏本,起碼也要他像張廷璐那樣,鬧個「腰斬」什麼的,才能消我心頭之恨。可是,他這裡剛想說話,卻早被雍正皇上看見了。雍正踱著步子來到近前,指著田文鏡對方苞說:「方老先生,你來看,這就是揭開山西秘密的田文鏡,他可是朕的老相識了——田文鏡,當年黑風黃水店的事你還記得嗎?」

  皇上此言一出,把田文鏡驚得差點喊出聲來。皇上說的那個黑風黃水店的事,田文鏡怎麼不記得?他不但記得,而且是永遠也不能忘懷的。那年田文鏡和李紱兩人進京趕考,在黃河灘上住進了黑店,被店主用麻藥放翻。要不是湊巧遇上當時還是皇子的四爺,要不是四爺手下有狗兒和坎兒這兩個機靈的孩子,他和李紱就沒命了。可是,第二天臨別時,四爺分明交代過一句話:「黑風黃水店的事,以後不要說出去,說了對你們不會有好處的。」後來田文鏡和李紱來到北京,才知道四爺的深意,那是怕他們攪進阿哥党裡去。他們當然不會想到,這趟黃河故道行的後面,還有雍正皇帝永遠也不能向人說出的一段秘密。不過,這倆人還是從心底感激四爺的。四爺當上皇帝後,他們都受到了重用,幹得也都很賣力。他們覺得,不這樣,就無以報答皇上對他們的救命和知遇之恩。可是,田文鏡卻怎麼也想不到,這件藏在心底多年而不敢說出來的事情,萬歲自己卻把它翻出來了。他連忙叩了個頭回奏說:「萬歲,臣怎敢忘了聖上的生死骨肉深恩?當年若不是托了皇上的洪福,臣早就化作灰燼了。但臣謹記萬歲當年的諄諄囑咐,雖時刻銘記心頭,卻不敢在人前有絲毫賣弄。」

  「是啊,是啊。常言說君臣際遇難,如此生死際遇,更是一生難得第二次。正因其難,所以朕也是輕易不肯妄言際遇,也並不指望你和李紱二人來報答朕的恩情。聖人雲:君子愛人以德。朕用人從來都出自公心的,從不以小恩小惠小巧小智來攏絡人。朕今日舊事重提,是看你確實是個有良心的人,知道要忘身報恩不計較利害。好,很好,朕要的就是你這個良心,你這忘身報恩的良心。只要有了這良心,你就大膽地幹下去吧,你會終生受用不盡,朕也絕不會虧待你的。」

  殿裡的人聽了他們君臣之間的對話,都不免吃驚。因為在雍正登基之前,這倆人都是默默無聞的人物呀。人們只知道李紱是正牌的科甲出身,而田文鏡則是納捐除授的。化錢買的官本來是不吃香的,可是,田文鏡卻有幸當上了去陝西向年羹堯傳旨的「宣旨使」,他回來時又攪起了山西這場大案。怪就怪在皇上還真聽他田文鏡的,田文鏡說山西有事,山西果然就出了事。那位李紱,原來的官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學差,要論資歷,還嫩著哪!可是,科場舞弊案剛一發現,他就被任命為順天府恩科的主考,而且還只用他一人,連個打下手的人都沒有,這是多大的信任哪!他們倆怎麼升得這樣快呢?哦,現在明白了,原來這兩人還和皇上有這麼一段淵緣啊。方苞想的更多,因為此前不久,皇上還對他說,不能多用私人,可田文鏡與李紱不也是與雍正關係密切的人嗎?眼下看看在這養心殿的人,除了馬齊這個熙朝老人外,哪一個不是雍正親手提拔上來的呢?

  他正在想著自己的心事,舊文鏡卻開言了:「臣田文鏡身受兩朝國恩,並不是僅僅為了黑風黃水店的事要報答皇上。聖祖爺在位時,臣只知對聖祖盡忠效力;當今皇上即位,臣也只知為皇上盡忠效力。其它皆是身外之物,臣從來也不去想它。萬歲适才所言的『忘身報恩』一語,臣不敢當。」

  方苞聽他這樣一說就明白了:哦,這人別看不是科舉出身,可他說話卻很得體,也很會投人所好,讓你挑不出他的一點毛病來。再細心一想,雍正剛登大室,要是不這樣破格用人,還真是不能成就大事。難道不用他們,還能用心懷二志之人嗎?想到這裡,他便點頭插言說:「嗯,好。公、忠、能,三者俱備,難得呀!」

  田文鏡剛才說的已經讓雍正皇上很滿意了,方苞這麼一點,更點得正是地方。雍正覺得好像讓人給搔了癢癢似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舒服。他的臉上都放出光來了:「方先生,說得好。說得好啊!田文鏡職位並不高,可是他卻能忠心用事,一心為公,不枉了朕對他的一片期待之情。諾敏也曾是朕的親信大臣啊,他上下勾連,狼狽為奸,不論是在山西或者在京城,都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的人物。田文鏡路過山西時,諾敏正是飛揚拔扈,不可一時之際。田文鏡偏偏在別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在別人都沒有注意到的事情上看出了毛病。而且從不能插手處插手,從不能進步處進步,終於使此案真相大白於天下。這番捏沙成團的手段,堪稱一個『能』字。事君以忠,一心為公,都是臣子的本份,但這個『能』字卻不是人人都可以辦到的。方先生給他概括為『公、忠、能』三個大字,這話說得真好,可以當作任用天下官員的三字真經!」

  聽到皇上這樣評價自己,田文鏡心裡的那份得意就別提了。他可不傻,他心裡明白著哪!要是皇上真地知道了,他田文鏡的這個「能」字,其實並非他自己的本事,而是比他更「能」的鄔思道替他掙來的,或者換句話說,是他田文鏡用高價買來的,皇上將會怎麼看他呢?

  一直沒有說話的馬齊現在可找到機會了:「聖上此言極是!大凡一個人受了朝廷的厚恩,總是要報答的。而且只要他稍有天良,最起碼也能作到體貼聖心,為國分憂。所以,這忠與公二字不難。難就難在既忠且公而又能,三者俱備。如今天下百廢待舉,像田文鏡這樣的能員,臣以為越多越好。」

  馬齊不愧是兩朝元老,這馬屁拍得也正是地方,說的又正是皇上眼下最愛聽的話。雍正不禁擊節讚賞:「對呀,就是這句話。朕今天還想說說李衛,他本來是朕的家奴,表面看來好像也沒什麼大學問,朕為什麼這樣重用他呢?就是因為他一心一意地就知道為朝廷盡忠,為百姓做事。有時事情迫在眉睫,他不請旨就去辦了,而且常常辦得很好。難道他就不明白萬一辦砸了,自己也要承擔罪責嗎?不,他沒有想到要事事處處成全自己。可是,他沒想到的,朕卻要替他想到。朕要成全他,因為成全了他,也就是成全了朕自己嘛!常言說得好:『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一個人不論做什麼事,都不要故意去做,故意地要做給別人看。就如你們科甲出身的人,動不動就先想到『名』,想到要保持名節呀,要揚名萬代呀,這很不好。因為你一想到要留名,就不能全公,全忠,也自然不能全能了。孫嘉淦,你現在知道朕為什麼要先挫辱了你,然後再升你的官職了嗎?」

  孫嘉淦聽皇上說得雲遮霧罩,正不得要領哪,突然皇上把話題又轉到自己身上,而且還又是指責。聽皇上話裡的意思,好像連李衛這混小子都比他強。他心裡不服氣卻又不敢明說:「皇上,請恕臣愚昧。臣請皇上明訓……」

  雍正回過頭來看了看孫嘉淦,見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的恐懼,雍正滿意了。他在心裡說,嗯,朕要的就是這樣的人。他盯著孫嘉淦看了好久才說:「那天朕把你趕出了養心殿,你卻想在午門自盡,有這回事嗎?」

  「……回皇上,有……」

  「做兒子的受到父母的責備,想不通便要去自殺,給父母留下一個不慈的罪名,這算得上是為父母盡孝嗎?」

  「不,不算盡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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