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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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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您好:

  我是您的女兒嫋嫋。姐姐說您去了天堂,我也相信您是去了天堂。我不知道那是一個什麼地方,但我覺得一定是個好地方。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旅遊宣傳片,那是一個非常美的地方,上面寫著——人間天堂。我覺得您去的地方,一定比這個地方美上一萬倍。

  昨天老師佈置作文,讓給最愛的人寫一封信。媽媽姐姐哥哥都在家,我想就寫給您吧。其實我都愛你們,但我不好意思說,也不好意思寫。

  我先說媽媽吧。我一直以為您離開後媽媽不傷心,其實不是的。自從您離開後,媽媽就再沒塗過口紅,沒穿過高跟鞋、也沒穿過漂亮裙子。她不忙的時候經常發呆,一發呆眼圈就開始變紅,我就趕緊假裝沒看見,因為如果我看見了她會很尷尬。

  其實我很難過,但我不能表現出來,我會想方設法地搞怪,讓她開心起來。我發現媽媽很喜歡看我們姊妹打鬧,我就會故意跟我姐打鬧,故意使壞、故意撒潑、故意惹他們倆生氣,然後他們倆就會打我(其實根本不疼),媽媽表面上罵我們,其實眼裡全是縱容和溫柔,還有一點點寵溺。每回這一幕都讓我很開心和幸福。

  我最讓她們頭疼的就是學習,其實我自己也很頭疼,我一直很努力地學,但老師在上面講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全是各種零食,各種怎麼玩、和幻想自己就是一個等待王子營救的落難公主。(悄悄告訴您,我有一個喜歡的男生,他學習很好,各方面都很好,是我們的年級標兵。每次老師講什麼趣事同學們笑,我都會不自覺地望向他)但您放心,我不會早戀,我最近都在努力學習和提高自己,姐姐說只有自己優秀了,才能吸引更優秀的人。我現在早上五點就悄悄開燈複習,我想考上一所好中學。而且我有了一個理想,我想當一名醫生,一名像鐘南山爺爺一樣的醫生。一方面我想上中央新聞,被所有人尊敬和崇拜(主要讓姐姐看,把她鼻子氣歪)一方面我真心想當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為那些得了絕症沒錢看病的人治病,為了不讓更多的人分離)我之所以悄悄學習,是我想製造一種「天才」的假像,全家人都罵我吃才和笨蛋,我要一鳴驚人給他們看!

  姐姐還是像從前一樣霸道,沒耐心,暴脾氣,沒理就打人罵人!(有理我們也不聽,就不聽、就不聽)我們一不聽她的,她就用暴力制服我們。可我絲毫不怕她,她雖然厲害但只是一個紙老虎。儘管她脾氣不好,也愛罵髒話,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像三鵝子一樣,很愛黏著她,很愛惹她、也很喜歡她打我罵我。我就想永遠做一隻跟屁蟲,因為我知道姐姐會永遠保護我。(將來我發財了,就給她買世界上最好的假肢。她要是嫁不出去或離婚了,我就會給她養老)我很操心哥哥,他的心好像分了兩半,一半在我們的世界,一半在他自己的世界。只要他在認真畫畫或想事,我就不敢去打擾,因為他會真正的生氣(姐姐從來不會真正的生氣)他是我見過最溫柔和最矛盾的男生,我形容不出來那種矛盾,他會悄悄地哭,我夜裡聽見了好幾回,我也不敢過去安慰。他開心起來就像晴天,難過起來就像雨天,但這幾天他情緒不好,我看見他拿著美工刀,一直盯著自己的手,我快嚇死了,趕緊製造了一個大動靜。(也許是真的,也許是我的幻覺)哥哥是我最心疼的一個人,也是溫柔起來對我最貼心的人,我很想擁抱他,安慰他、說我愛他(但我總是難為情,沒有姐姐那麼大方)媽媽老愁他畫畫養不活自己,等將來我賺錢了,我就分他一半,讓他做自己喜歡的事,畫他喜歡的畫。(其實我還發現了一個關於哥哥的驚天大秘密,但我不敢說,下回夢裡我告訴你)好了爸爸,不知不覺天亮了,我該起床洗漱上學了,今天第一天開學。回頭我把這封信燒給您,您不要擔心家裡,咱們全家都很好,我也很好,而且會一直好下去。

  永遠愛您的女兒,何嫋嫋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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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潔合了信把它放回原處,把床褥恢復原狀,順勢坐下摸兜裡的煙,半天想起戒煙了,起身又去書桌前坐下。

  她抽了一本黃岡小狀元的數學達標卷,翻看了幾頁,把她最新寫的兩頁一一批改,用草稿紙依次列完解析,最下面畫了一個愛心,又寫了句:笨蛋,暑假帶你去長沙吃臭豆腐,去武漢吃熱乾麵,去重慶吃火鍋。(如果你能考上市里的話)接著又翻了她的英語和語文,極有耐心地給她一一批註。

  聽見她的自行車撞大門聲,出來喊道:「何嫋嫋,你再跟鬼子進村似的,我把頭給你打爛。」

  何嫋嫋嘴裡噙著棒棒糖,把書包往地上一撂,拿出一張語文93分的試卷,搖頭晃腦的得瑟。

  莊潔勾著她脖子誇道:「棒!等下帶你去吃自助餐。」

  「自助餐因為疫情倒閉了。」何嫋嫋說。

  「你說、吃啥?」

  「川西豆皮涮牛肚!」

  「行,等莊研跟咱媽回來一塊去。」莊潔彈她腦門。

  何嫋嫋沖回樓上先寫作業,莊潔給莊研換著床鋪喊:「妹兒,你床品該換了。」

  「好。」何嫋嫋應聲,接著一道反鎖門聲。

  莊潔換好床鋪,把莊研的書桌也順手收拾了,又拿著拖把拖了地,然後去整理何嫋嫋房間。她換好了床鋪,拖著地和她閒扯,「你咋這麼精呢?用我的賬號給咱媽買口紅……」

  「你上個月借了我300現金,口紅260,那40塊錢我不要了。」何嫋嫋很大氣。

  「行,闊姐兒。」莊潔笑她。

  「姐,莊研去哪了?」何嫋嫋寫著作業問。

  「寫生去了。」莊潔看了眼時間,天快黑了,也該回了。

  廠裡忙完寥濤回家,她先解下工作服撣身上的灰,見莊潔站屋簷下打電話,問她,「煮飯了吧?」莊潔面色嚴肅,掛了電話說:「媽,莊研不見了。」

  「不見了啥意思?」

  「他的背包和畫板不在家,常穿的衣服也不在。」莊潔說:「電話一直無法接通。」

  「還反了天了,他能去哪?」寥濤上樓,看了莊研的房間,出來說:「先分頭找。」說著下樓急,沒留意腳下,人直接踏空滑了下去。

  「媽——」

  莊潔趕緊把她扶起來,寥濤擺手說:「沒事兒,你先去找莊研。」

  莊潔給陳麥冬打電話,讓他先去高鐵站找人。寥濤沒大礙,就是腳崴了一下,她在家給婦女主任打電話,想托她女婿的關係查一下莊研有沒有坐高鐵出去,順手就給她發了身份證號。

  婦女主任半個鐘後回話,說他買了去北京的票,但人並沒有出去。一直到晚上十點找不見人,莊潔都打算報警,就接到了鎮中心醫院的電話,對方讓她去接莊研。

  說出來啼笑皆非,莊研上午就去了高鐵站,他打算離家出走,但測體溫的環節被查出發熱,人直接就被送去了中心醫院。

  做了檢查,測了核酸,就是普通的發燒,醫院通知家屬來接。

  陳麥冬過去摸摸他頭,問他,「難受嗎?」

  莊研懨懨地搖搖頭,偷看了眼莊潔,撒了一個漏洞百出的謊,說自己去高鐵站接朋友,測出發燒就被送來了。

  「行。」莊潔沒追究。

  「咱媽知道嗎?」莊研問。

  「廠裡忙,咱媽應該還沒回來。」

  莊研哦了聲,又問:「我今晚能去冬子哥家睡嗎?」

  「行,沒問題。」陳麥冬說。

  寥濤腳踝腫了,何嫋嫋蹲著幫她冷敷,見莊潔回來就問:「姐,哥回來了嗎?」

  「他在你冬子哥那兒。」莊潔接過毛巾說:「上去睡吧,別擔心。」

  「姐,哥是怎麼了?」何嫋嫋帶著哭腔問。

  「沒事兒,他就是心煩了。」莊潔抱抱她,「他回來你就裝作不知道這回事兒,好嗎?」

  「嗯。」何嫋嫋點頭,隨後上去睡覺。

  莊潔在寥濤身邊坐下,攬攬她肩說:「沒事兒,我開導開導就行了。」

  「我知道。」寥濤沉默了會,說:「那天夜裡我在院裡抽煙,看見他下來,我們倆就對視了幾秒,他就猜出我知道了。他太敏感了,他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怎麼面對這個家。」

  「沒事兒,他總是要過這一關的。」莊潔安慰她。

  寥濤點了根煙,直到沉默地抽完才說:「倆任丈夫去世我都扛了,這點事還能把我掀翻!」煙頭一摁,「睡覺去,明兒還一堆事兒。」

  寥濤並沒有完全接受這件事,她一直都在努力地說服自己,說服自己懷著平常心去面對和看待這件事。可太難了,這件事遠遠超出她的認知和承受能力。但她對自己有信心,一天接受不了用一年,一年接受不了用十年。她是一位母親,她本能地選擇控制自己所有情緒,試著去理解和包容孩子。

  莊潔回臥室,何嫋嫋抱著枕頭過來,說她睡不著。莊潔讓她先上床,她洗漱完就過來。

  何嫋嫋憂心忡忡地想事兒,揉揉眼翻了個身,朝著梳粧檯前的莊潔說:「姐,我有個秘密想跟你說。」莊潔看她,坐過去道:「我聽著。」

  「如果我說了,你不要告訴媽,你也不要覺得哥和別的男生不一樣。」何嫋嫋哽咽。

  「好,我保證。」

  何嫋嫋貼著她耳朵悄咪咪地說,說完瞪著濕漉漉的眼看她反應。莊潔聽完只是故作驚訝,隨後捏捏她小臉,噓聲說:「我們要替他守護秘密,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OK。」

  「OK。」何嫋嫋安心地躺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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