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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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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您老家過來的,等一上午了。」 趙志勇匆匆到樓外,只見一名村夫打扮的中年男人蹲在地上,抽著煙袋。 「趙大伯,你怎麼蹲在這兒,進去坐著等我啊!」 「要不是看在一個村子,又都姓趙的分上,我都懶得跑這一趟來找你!就在這兒說吧。」趙大伯起身,從衣服裡掏出一張匯款單給他,「這是你往家裡寄的美金。交你手上,我就回去了。」 「這是寄給我媽看病吃藥的錢,給我幹什麼?」 「人都沒了,還吃什麼藥?」 趙志勇愣住了:「什麼意思?什麼叫沒了?」 「你不知道她半個月前就已經不在了呀?三番五次給你寫信,讓你回去見一面,你就是不吭聲!她走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悄沒聲息就斷氣了。全靠村裡幾個好心人湊了點錢,草草埋了。志勇啊,你媽媽就不該帶你來這大城市。城裡待得久了,眼睛看花了,心也涼了。」 趙志勇失魂落魄地從抽屜裡拿出鐘百鳴給他的那封信。那時候太相信鐘百鳴的話,沒有仔細看信上的日期。現在他才看清,這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來信。 他去了鐘百鳴的辦公室,鐘百鳴還關在憲兵隊,辦公室裡沒有人。抽屜上了鎖。他拿起桌上的檯燈就用燈座砸掉了鎖。拉開抽屜,裡面果然還有幾個信封,收信人都是「趙志勇」。他把所有的信都取了出來,一張張展開,按照日期排好。鐘百鳴交給他的這一封關於需要錢治病的信,是放在倒數第三的位置。後面還有兩封信,一封是「母病重,盼速回」,最後一封,是「母病故」。 趙志勇拿著所有信離開了辦公室。 「趙隊長,今天還巡邏嗎?」幾名刑一處警員經過。 趙志勇失神地:「什麼?」 「今天輪到一處例行巡邏,都在等你安排。」 「哦……」他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恍恍惚惚地走開了。 「一處在這邊!你去哪兒?」 趙志勇依然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迎頭撞上兩名警員,手裡有兩封信掉在了地上,他似乎完全沒有察覺,繼續朝前走了。 幾名刑一處警員議論著。 「什麼意思?聾了一樣。」 「他把鐘副局長坑了,可能知道自己要滾蛋了吧?」 顧耀東在一旁看見這一幕,撿起了兩封信追了過去。 「趙警官?」 趙志勇沒聽見。 「你的信,剛剛掉在……」 忽然,趙志勇扶著樓梯扶手踉蹌著蹲了下去,他咬著胳膊,發出沉悶的啜泣聲。顧耀東怔怔地看著他的好朋友就這樣蜷縮在樓梯上,像個小孩子一樣再也控制不住地失聲痛哭了起來。 趙母生前開的小面攤只剩了一個空架子,曾經熱氣騰騰的爐灶已經涼透了,地上倒著一兩把撤店時沒帶走的椅子,一片人去樓空的淒涼。 趙志勇扶起一把破椅子坐下,抬頭望去,周圍高樓林立,華燈初上。這個破舊的小面攤處在繁華都市的最底層,幽暗而逼仄。 顧耀東默默地站在一旁。兩個人就這樣望著夜空,望了很久。 趙志勇:「住在你家這段時間,我去過好幾次曬臺。從那兒看夜晚的上海,特別漂亮。我第一次知道,上海的夜晚還可以是那樣的。我和我媽媽,只能從這個小面攤看這座城市。抬頭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低下頭,就是揉不完的麵粉,洗不完的碗,頭頂的繁華永遠不屬於我們。」 顧耀東:「其實進警察局以後,我也在學著從其他人眼裡看這個世界。」 「像楊一學那樣的人?」 「很多很多,楊一學,齊副局長,肖警官,還有你。」 「剛進警局的時候,我也想過要匡扶正義,保護百姓。可是真正遇到比我還弱小的人向我求助,我才發現自己根本幫不上他們,就像楊一學。如果你真的試過從我的眼裡去看這個世界,你應該能理解我做的一切。」 顧耀東心情複雜地看了看他,又望向遠處:「也許每個人能堅守的東西是有限的,但是該堅守的地方,不能退讓。到現在我還是這麼想。」 趙志勇笑了,說不清是失望,還是羡慕,「夏繼成曾經說過,有時候我和你很像,單純,善良。但我們始終是兩類人。你比我更坦蕩,更磊落。其實我也試過從你的眼裡去看這個世界,想知道為什麼你能比我坦蕩和磊落。今天站在這裡,我突然明白了。因為你比我幸運。你在上海有家,有愛你的父母和姐姐,有不錯的經濟條件。耀東啊,如果我也生在那樣的環境,我也會和你一樣的,也許會做得比你更好。」說完這些,他長舒了一口氣,似乎把一切都放下了,「不過現在明不明白都無所謂了。堅持了這麼久,到最後想留住的還是沒留住。我媽走了,我也算解脫了。」趙志勇從兜裡拿出鑰匙給他,「這是你家裡的門鑰匙。明天我就搬出去。」 「搬到哪兒去?」 「來顧家不是因為我沒地方住,你肯定也猜到了。不過現在我是真的打算回淮安了。我現在特別想我媽媽,想回家。」 趙志勇起身離開,走了兩步停下來:「耀東,有個問題,我想聽一句實話。那天你去碼頭買灸條,讓我誤會是磺胺粉。是故意的嗎?」 顧耀東糾結著,最終還是選擇了隱瞞真相:「我不知道你在附近。」 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趙志勇笑了笑:「不管你是什麼人,鐘百鳴已經認定你是共黨了。聽我的,別再回警局了。」 顧耀東沉默了很久,抬頭望向小面攤上方那塊被擠壓在高樓之間的狹窄夜空,百感交集。 星期三。這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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