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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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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二人離開後片刻,一輛警車停在弄堂口,劉隊長帶著幾名警員下車進了弄堂。 小路燈光昏暗,空無一人。沈青禾捂著腹部的傷口,急匆匆地拉著顧耀東,一邊走一邊低聲說著:「事情我已經都知道了。警局派了人過來,可能知道你去南京的事了。這幾天你不能回家,也別去警局。暫時就待在客棧,哪兒都不要去……」 話沒說完,顧耀東忽然停下了腳步。沈青禾回頭看著他。顧耀東慢慢地無力地蹲了下去,他抱著頭,將臉埋進了膝蓋。 沈青禾沉默片刻,蹲下去抱住了他:「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顧耀東咬著胳膊淚流滿面。鐵桶上的煤灰蹭了他一身一臉,混合著淚水,到處是黑印,「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她爸爸不會回來了……是我的錯。如果當時我發現鐘百鳴在記者會上撒謊的時候就重視起來,如果我沒有把照片交給丁放而是自己送去報社,楊會計就不會是這樣的結局。如果,在警局裡的人是夏處長,他一定有辦法救出楊會計。」 「你盡力了,不要苛責自己。」 「我盡力了可還是失敗了,到底該怎麼做才對?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好,我來告訴你哪兒出了問題。上海的經濟徹底失控了,不只是上海,整個國家都出了大問題。國民政府的官員表面喊著同舟共濟共渡難關,私底下卻幹著中飽私囊的勾當。蔣經國奉命要來上海督導經濟,那些人就慌了。他們自導自演了尚榮生綁架案,目的就是為了讓他交出資委會下屬企業的掌控權,用資委會的財產來填補國庫虧空。楊會計他們五個人就是綁匪的替罪羊。害死他的劊子手不是警察局的一兩個人,而是這個國民政府,是那些人出了問題所以這個世界黑白顛倒了。」 顧耀東在震驚中沉默了很久,猛然,他看見了沈青禾腹部滲出的血,喃喃道:「救走尚榮生的人,是你嗎?」 「我只是其中的一員。」 「那天晚上在弄堂,那一槍你沒有躲過去。」看著沈青禾衣服上漸漸暈開的鮮血,他明白了一切。 沈青禾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傷口在滲血,強裝無所謂地說:「沒關係,已經從鬼門關回來了。」 「我以為這幾天只有我自己經歷了天翻地覆,原來你也一樣。」 「我們所有人都在經歷一場戰鬥。政府在想方設法讓工廠停工,查封倉庫,栽贓給尚會長莫須有的罪名,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屈服。再繼續下去,企業會徹底垮掉的。我們一直在應對,但是很艱難。這些重工企業是未來中國僅有的工業基礎,我們有責任把這些種子保存下來。要結束這場戰鬥就必須揭露綁架案背後的真相。這會是一場惡戰。顧耀東……你願意加入我們嗎?」 顧耀東望著她。這些是他從來沒有聽過的話。願意嗎?似乎在很久以前,他心裡就有了答案。 劉隊長一直帶人守在福安弄,但是兩天過去了,顧耀東一直沒有出現。這天早晨,有巡警突然彙報說在寧波路一家客棧發現了目標。 一個急刹車,三輛警車停在了客棧門口。劉隊長剛下車,就看見顧耀東穿著便衣戴著帽子從客棧匆匆出來,似乎要去什麼地方。二人對視幾秒,顧耀東轉身拔腿就跑,劉隊長大喝一聲:「在那邊!」一眾員警吹著警哨狂追而去。 顧耀東被逼進小路,沖進了一棟五層小樓。肖大頭三人和另幾名員警隨後追了進來。一樓,二樓,三樓……顧耀東拼命朝樓上跑著,推開一扇又一扇不知道通往哪裡的門,在樓裡穿梭著。 樓越來越高,路越走越少,他沖到走廊盡頭推開最後一扇門猛地沖出去,沒想到是樓頂平臺。周圍沒有任何相鄰的房子,只在正前方三四米之外,有一棟矮樓房。除了跳過去,他沒有任何退路。 就在這時,「啪」的一聲推門,肖大頭和小喇叭追了進來,顯然二人也沒想到這是一條死路,更沒想到會是他們把顧耀東逼到了死路。三人喘著粗氣,面面相對。顧耀東眼裡沒有絲毫退縮。過了片刻,他轉頭望向幾米之外的矮樓房,除了跳過去沒有別的辦法了,無論如何他不能在今天被抓回警局。 肖大頭忽然轉頭問小喇叭:「人呢?」 小喇叭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肖大頭裝模作樣打量四周,仿佛看不見顧耀東一樣:「明明看見他跑進來了,哪兒去了?」 小喇叭意會:「是啊,奇了怪了!哪兒去了?」 二人不約而同轉身就走。剛到門邊,就看到于胖子喘著大氣筋疲力盡推門進來。于胖子看了看站在面前的肖大頭和小喇叭,又看了看二人身後獨自站在天臺的顧耀東,一時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肖大頭:「還看什麼?人都跑了。死路一條,沒法追了!」 「哦!」于胖子倒是反應很快。 肖大頭:「你就沒有一次不掉隊的!回去能不能多練練?」 「哦!」然後于胖子小聲嘀咕道,「你們跑得快?跑得快還不是追丟了!」 肖大頭哼哼唧唧著在後面踢了他屁股一腳。三人吵鬧著離開了。顧耀東默默望著那扇關上的門,紅了眼睛。 還是那片荒原,天高地闊,荒草無垠。顧耀東和沈青禾站在楊一學被槍殺的地方,地上的斑斑血跡已經變成了褐紅色。 沈青禾:「你因為楊一學,我們因為尚榮生,沒想到最後我們走到了同一個交匯點。」 顧耀東:「剩下的路我想和你們一起走。我要找到真正的綁匪,讓有罪惡的人得到懲罰。我救不了楊一學,但至少不能讓他悄無聲息地死在黑暗裡。」 「走上這條路,就像仰面於深海。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了。」 「不論對面的敵人有多強大?」 「也許我不瞭解站在對面的敵人,但我瞭解自己和誰站在一起,這就足夠了。」 沈青禾默默地看了他很久。 「青禾,我在最黑暗的地方跌倒,心卻突然明瞭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過自己要做什麼。希望你能告訴我這條路應該怎麼走。」 「還記得夏處長的話嗎?」 「不要忘了當員警的初心。」 「我會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教給你,教會你隱忍和迂回,教會你用更聰明和隱蔽的手段對付敵人。你可以走得很慢,可以適度妥協,但要銘記初心,永不回頭。」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齊升平家門口。齊升平剛下車,就看見顧耀東從路邊走了過來。他很意外,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並沒有其他人。 顧耀東鞠了一躬,然後雙手遞上夏繼成的那封信:「副局長,這是夏處長托我交給您的東西。」 齊升平有些遲疑,他沒有伸手接信,而是問道:「你去南京見了夏處長?」 「是,處長讓我替他說一聲謝謝,感激這些年您對他的照顧。還有……讓我跟您認個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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