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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耀東母親從灶披間探出半個身子,大聲問道:「還沒有回來呀?鹹肉燒豆腐都要燉糊掉啦!」

  這時,門口掛鞭炮的男人看見顧耀東走回來了,趕緊朝屋裡喊:「回來了回來了——!耀東回來了!」

  顧悅西朝灶披間喊著傳話:「媽——!回來了!鹹肉燒豆腐能端出來了!」

  很快,耀東母親就在眾人夾道歡迎的陣勢下,小心翼翼端著一大鍋鹹肉燒豆腐出來了。福朵說爸爸最愛吃這道菜,所以大家湊齊材料燉了一大鍋。

  耀東母親:「吃一碗出一身大汗,什麼晦氣都去得乾乾淨淨!」

  壓軸大菜上了桌,顧耀東也走了進來,所有人都充滿期待地看著,可等了半天不見今天的主角。

  顧邦才:「哎?快叫楊會計進來呀!」

  福朵自己跑到門口張望,弄堂裡沒有人,「耀東哥哥,我爸爸呢?」

  「對不起,他今天……暫時還要留在警局。」顧耀東埋著頭,終於還是說出口了。

  屋裡的氣氛一時陷入冰點,大家面面相覷,不敢說話。

  吳太太躲在人群裡小聲說:「我就知道要空歡喜一場的。」

  丁放:「是保釋金不夠嗎?」

  顧耀東:「錢已經交了。」

  耀東母親:「給了錢,那員警為什麼還不放人呀?」

  福朵有些害怕了:「他們不同意爸爸回家嗎?」

  顧耀東勉強朝她笑笑:「沒有。昨天是我沒瞭解清楚,取保候審的手續比較複雜,不是當天就能放人的。」

  顧悅西:「那要幾天?」

  「警局讓我等消息。對不起福朵,我第一次辦這種事,什麼都不瞭解就跟你許願了。對不起大家,讓你們白忙一場。」顧耀東眼神有些慘澹,丁放看在眼裡只覺得心疼。

  門口的男人朝屋裡喊:「裡面的給句話呀!鞭炮還點不點啦——」

  吳太太喊了回去:「人都沒回來,點給誰聽呀?」整條福安弄,就屬她對顧耀東最看不順眼。一年前學生遊行時,她兒子被員警打傷,至今背上還留著傷疤,她便恨屋及烏怨上了顧耀東。

  吳先生拿著剛打開的紅酒傻眼了:「哎呀,我一聽外面喊『回來了』,就把紅酒開了。」

  又是吳太太埋怨道:「這酒是給楊會計接風的。回來的又不是楊會計,瞎開浪費錢!」

  丁放一聽,立刻冷著臉說:「酒是我花錢買的,一瓶給楊會計,一瓶給顧警官。不浪費。」吳太太被她噎得不說話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有安慰的,有失望的,也有質疑的。只有顧耀東一直沒說話,像個做錯事的學生一樣站在那裡,既沒分辯也沒解釋。

  鄰居們三三兩兩散去,楊家便冷清了下來。剛剛還被填得滿滿當當的屋子,此刻顯得格外空蕩。

  顧耀東送丁放離開福安弄,一路上都悶著沒說話。等周圍都沒人了,丁放才小聲問他:「是不是出意外了?」

  「我今天去看守所接他,他突然成了尚榮生綁架案的綁匪。現在人已經押到提籃橋監獄了。」他說得有些無力。

  丁放驚訝:「他不是因為盜竊案被抓的嗎?」

  「我也不明白。回來一路上我都在想,還是想不明白。」

  丁放不假思索地說:「明天我就回我父母家去。我爸爸認識一些有權有勢的朋友,只要他開口,那些人肯定會幫忙。顧耀東,別什麼事都自己一個人扛。」

  顧耀東只能朝她笑笑,說了句謝謝。他並不知道,對丁放來說回父母家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更不會知道,這個決定將會改變所有人的命運。

  送走丁放以後,顧耀東在沈青禾的亭子間裡站了很久。屋子空著,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回來。處長走了,沈青禾也走了。忽然之間要一個人面對這種事,顧耀東覺得自己好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裡,茫然,不安,甚至有些恐懼,但他必須學會自己摸索。

  松江郊區的聯絡點,沈青禾躺在床上醒了過來。她腹部動了手術,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但是傷口還在發炎。

  這幾天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沈青禾總有個不好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怕自己突然消失給顧耀東惹麻煩,也許是擔心那天救人時留下了破綻,也許只是因為身體太虛弱,容易胡思亂想,她總感覺福安弄好像出事了。沈青禾很想回上海看看,但老董走之前下過命令,她有槍傷,又在綁匪面前露過面,在確認安全之前,不得返回。

  就這樣不安地等了幾天,終於等來了老董派來的聯絡員。他給沈青禾看了報上登出的五名綁匪的全身照,讓她辨認這是否是那晚交贖金時看見的綁匪。照片很模糊,那晚綁匪又都戴著黑色面罩,沈青禾只能看出他們身形是接近的。

  從綁匪被抓到法院宣判死刑,這一切都快到令人生疑。審判過程沒有公開,更蹊蹺的是警局對外宣稱已將犯人押往提籃橋監獄,但是在監獄的同志根本沒找到這五個人的蹤跡。除了警委,上級也已經指示包括保密局、警備司令和市政府在內的其他情報線參與調查。現在一切都只能等消息。

  聯絡員臨走時,沈青禾給了他一封信,然後又從脖子上取下一把掛在項鍊上的鑰匙,托他回上海後一併交給顧耀東。

  顧耀東想了一夜,忽然想明白了,楊一學被栽贓恰好說明那五名綁匪有問題。

  第二天一到警局,他就把趙志勇拉到了院子裡沒人的地方:「你知道楊一學被轉到提籃橋監獄去了嗎?」

  趙志勇心慌了一夜,被他一問頓時更慌了:「不知道啊。他不是就偷了一雙皮鞋嗎?怎麼會去提籃橋……」

  「我昨天辦好取保候審的手續,去看守所領人,可他們說楊一學是尚榮生綁架案的綁匪,要馬上轉去監獄。他怎麼突然就變成綁匪了呢?」顧耀東說得很認真,絲毫沒發現趙志勇的異常。

  「那可能是……可能是那五個人裡有人抓錯了,後來發現楊一學才是綁匪。」

  「這不可能。」

  「耀東啊,連尚榮生自己都不知道綁匪是什麼人,你又怎麼知道楊一學是不是綁匪呢?他本來就窮,去做這種事也不奇怪。」趙志勇只想儘快敷衍過去,結束這場談話。但這大概是他說過的最讓自己難受的謊言。

  「別人可能,他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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