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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聽到夏繼成這句話,一直裝作看資料的趙志勇松了口氣。這消息竟讓他下意識地有些高興。他這才突然意識到,從匿名信交出去的那一刻開始,自己就已經在後悔了。

  這一切夏繼成都默默看在眼裡。其實當他看到那一行鬼畫桃符的匿名信時,就已經明白怎麼回事了。刑一處的人要舉報顧耀東用不著這種方式,也不必等到現在。

  小喇叭叫嚷著從外面跑進來:「新聞新聞!特大新聞……處長,您回來啦。」

  于胖子:「什麼新聞?」

  小喇叭:「我剛聽見一處的人在說,有人匿名舉報我們顧耀東有嫌疑!」

  原本也抬起頭以為是什麼小道消息的趙志勇,趕緊把頭埋了下去,仿佛只要埋著頭就能把自己藏起來。

  「據說楊隊長死之前最後去的地方是貨運車行,信上說有人看見顧耀東跟著他去了!」

  肖大頭:「趙志勇,你不是跟顧耀東住一個房間嗎?他那晚真去了?」

  趙志勇支支吾吾:「他是跟我說過要出去,不過……我不清楚他去哪兒,我又沒跟出去。好像……好像是去處長那兒了吧。」他求救似的看向夏繼成。

  夏繼成:「我剛剛已經在副局長辦公室解釋過了。顧耀東被我派去倉庫取東西,之後一直留在我房間裡。我不清楚寫信的人到底看見了什麼,但他和楊奎的死沒有任何關係。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議論。」

  趙志勇心情複雜地埋頭繼續假裝看資料。

  夏繼成:「顧耀東呢?」

  李隊長:「去樓下幫您擦車了。」

  夏繼成走到窗口邊,望向樓下院子裡。從這裡望下去,顧耀東的身影只是小小一團,正圍著自己的黑色轎車忙前忙後。

  「誰讓他去的?」

  李隊長:「他自己。說是要給您擦得比鏡子還亮堂。莫干山回來之後,這小子幹什麼都特別賣力。」

  車邊放著水桶,顧耀東洗抹布,擦車,換一桶乾淨水,又接著洗抹布,擦車。擦完了車身,再用刷子蘸水刷輪胎。他仿佛是一個上山拜師學藝的小徒弟,虔誠而幸福。

  夏繼成望著他,聽著身後警員們嘰嘰喳喳,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最後要去的地方是人事室。夏繼成把所有警局證件和幾把鑰匙放到了桌上。

  在顧耀東賣力擦車的同時,夏繼成已經遠遠地朝警局大門走去了。這段路並不算長,可是他走了很久。

  站在門口,他最後望了一眼這四棟灰色的高樓。明天將會是他最後一次走進這裡,留戀嗎?也許已經由不得他選擇記住或是忘卻。這是他的青春,曾經也像顧耀東一樣喊著「匡扶正義,保護百姓」,在這四棟樓裡他學會了將這句話放進心底,永不泯滅;這是他的戰場,在這裡他從邵屹變成夏繼成,又從夏繼成變成「白樺」。

  走到今天,這場戰鬥結束了。

  踏出這裡,便是一個未曾見過的世界。

  顧耀東興沖沖地跑進家門:「我回來了!」

  一家人圍在飯桌前,桌上放著大包小包,顧悅西正在分發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耀東母親笑顏逐開:「快來看看,你姐夫出海回來,帶了好多東西。」

  顧耀東:「姐夫這趟去哪兒了?」

  顧悅西:「廣州。這男人花起錢來真要命,買這麼一大堆,這趟出海算是白跑了。」

  顧耀東:「都有什麼呀?」

  「砂糖橘、陳皮、紅茶、南糖。這是給爸爸的樹腳眼藥散,說是對眼疾有好處。這是給媽的白馬菜刀。你見過大老遠背菜刀回來送人的嗎?」顧悅西抱怨道。

  顧邦才:「不是還有兩桶海魚嗎?」

  「魚是不錯,就是這個人太沒有情趣了……」顧悅西總是這樣,嘴上數落著,心裡又想著他的好,最後抱怨就變成了嗔怪。再不解風情的男人,念家愛家也會讓人心生溫暖。

  顧耀東跑過去蹲在水桶前,饒有興趣地看魚在桶裡游來遊去。過了片刻,他忽然抬頭問她:「姐,能給我一桶嗎?」

  「幹什麼?」

  「送給我們處長。」

  「連你都學會討好長官了?」

  「你不懂。我想跟著他正正經經當員警。」

  顧邦才很欣慰:「嗯,開竅了。」顧耀東笑嘻嘻地拎起一桶就朝外走。

  耀東母親:「哎——明天早上再拿去警局也不遲啊!」

  顧耀東一邊說話一邊已經出了門:「萬一死一條呢?現在送去最新鮮!我走了!」

  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夏繼成在鴻豐米店最後一次向老董彙報完情況出來時,便遠遠看見沈青禾等在街角。這一刻終於還是到了。

  盛夏的傍晚,天邊常常被霞光映得極其絢爛,但並不使人覺得溫暖。也許是因為白天太過盛大輝煌,這最後的絢爛反倒有種曲終人散的孤寂感。

  起風了,沈青禾覺得有些涼,這種感覺原本只應屬於離別之秋。她和夏繼成沿著大路朝江邊走去,遠遠地便能聞見黃浦江熟悉的氣息了。

  「什麼時候動身?」

  「後天的火車票。」

  「國防部監察局?」

  「對。我正打算去找你。出了點問題。」

  「怎麼了?」沈青禾一下子緊張起來。

  「不是我,是顧耀東。莫干山的事情沒有結束。有人給齊升平寫了匿名舉報信,說看見那天晚上顧耀東跟著楊奎去倉庫了。」

  「他被逮捕了?」

  「沒有。我暫時應付過去了。但是這封信會留在齊升平和王科達的神經上,時不時跳出來作亂。我希望你能配合他渡過這一關。」

  沈青禾的心情像在美國辛辛那提坐過山車。

  「怎麼配合?」她茫然地問。

  「莫干山這一趟,刑一處、刑二處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你們在談戀愛了。」

  「我們只是演戲!是因為……」

  「因為需要互相掩護,我當然知道。但是現在需要你們繼續演下去。我走以後,警局裡會有不止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觀察他。不管顧耀東還是你,都不能讓人起疑心,更不能露出任何破綻。」

  長長的沉默。沉默地想心事,沉默地從南京西路走到了南京東路。

  「這是任務嗎?」

  「算是吧。」

  「時限多久的任務?一個月,半年一年,還是無限期?」

  「這取決於你們的安全狀況。」他理性得近乎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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