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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又是長長的沉默。

  顧耀東越坐越覺得如坐針氈,心想雖然作家是在說小說的事,算是討論學術,但不管怎麼說她也是女孩,和一個女孩聊關於戀愛的話題,這簡直比讓他去給長官送禮、敬酒還煎熬。

  顧耀東一直沒聲音,丁放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究竟聽沒聽明白。如果聽明白了,為什麼不回應?在害羞嗎?還是尷尬?煩惱?丁放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轉頭看向顧耀東,剛一轉頭,那根木頭便條件反射般「噌」地站起來:「其實題材那麼多,不一定非要寫愛情故事!」這就是他給的回應了。

  丁放冷冷地看了他片刻,起身就走,一路走得飛快,很快就回了住處。顧耀東一頭霧水地跟到門口,丁放沒好氣地說道:「不用守了!我睡覺不喜歡有人站在外面!我會失眠!」她又羞又惱地關了門,滅了燈,心裡賭咒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跟一根木頭討論小說。

  顧耀東完全不知道自己哪裡惹惱了對方。他看了眼手錶,晚上十一點。心想守到十二點回去。於是他拿出手電筒巡邏起來。路燈已經滅了。顧耀東沒有看見夜間巡邏的警員,心裡有些納悶。他當然不會知道,那兩隊警員此時正在燈火通明的屋裡,愜意地喝酒玩牌。

  夜漸漸深了,薄霧從山間彌漫過來,別墅區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山嵐瘴氣中。

  蔡隊長的房間亮著小檯燈,三名保密局湖州站的特務正在往槍裡裝子彈。

  蔡隊長交代道:「屋裡就一個姓邵的老頭,三兩下解決完,拿袋子裝到後山埋了。」

  「警察局的人不會來過問吧?」

  「都打好招呼了,沒人會管。千萬別弄出動靜。」

  很快,三名特務就悄無聲息潛到了邵白塵的房間外。周圍靜悄悄的,路燈也黑著。一名特務在旁邊放風,另兩人掏出工具開始輕輕撬鎖。

  誰也沒有察覺到,一支勃朗寧手槍的槍口已經對準了他們。沈青禾在暗處瞄準了撬鎖的特務。邵白塵撞見的果然不是普通殺人埋屍,有人這就按捺不住,要來滅口了。

  就在她要扣下扳機之際,黑暗之中,一束手電筒亮光忽然從遠處直直地射來,打在那名望風的特務臉上,刺得他睜不開眼。兩名撬鎖的特務趕緊停了動作。

  一個聲音在黑暗中問道:「誰?」

  沈青禾循聲望去,驀然看見顧耀東舉著手電筒一步步靠近,手電筒的光束在三人身上晃來晃去。望風的特務暗暗掏槍。

  就在這時,光束定定地停在了撬鎖工具上。顧耀東怔了怔,喃喃道:「賊……有賊……」三人還沒來得及沖過去,他就已經掏出警哨,用盡全力地吹響了。

  那一聲尖銳的警哨聲劃破天際,驚天動地。

  高高低低的別墅裡,陸續亮起了燈。

  門肯定是撬不了了。三名特務氣急敗壞地拔槍就沖了過來,顧耀東張嘴正要喊,忽然被人猛地一把拉到了牆後。竟然是沈青禾!

  顧耀東:「你怎麼在這兒?」

  沈青禾一把關掉他的手電筒:「別說話!往倉庫跑!」

  「有賊!」

  「不想害我就按我說的做!」她把他往遠處一推,「別回頭!我在倉庫等你!」

  顧耀東一咬牙,果斷地朝右邊跑去。三名特務看見一個人影一閃而過,於是立刻抽出隨身攜帶的手電筒追了上去。沈青禾轉身朝另一條小路跑去。

  薄霧繚繞的別墅區裡,顧耀東一路狂奔,他死死記著沈青禾的話,不猶豫,不回頭,只是往前沖,因為沈青禾給了一個最有說服力的理由——他不想害她。

  終於,他甩開三名特務跑到了倉庫所在的空地。可面前東西南三個方向都是看上去像倉庫的平房,哪個是沈青禾說的倉庫?沈青禾在哪兒?他大口喘著氣,轉著方向,慌亂而無措。

  遠處,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是那三個人追來了!顧耀東下意識地要往遠處跑,經過一間平房時,門忽然開了,一雙手迅速將他拉了進去……

  很快,三名特務就追了過來。空地上空無一人。

  「人呢?」

  「肯定在附近!搜!」

  三名特務舉著手電筒,迅速在附近搜查起來。

  手電筒雜亂的光束,透過門頂部的玻璃窗不時晃進一間倉庫。倉庫不大,擁擠不堪地放著數排貨架,上面堆滿了木箱和麻袋,地上也隨處堆著貨物和閒置的桌椅。此時此刻,就在最靠裡的角落,在狹窄的貨架和牆壁之間,顧耀東和沈青禾緊緊地面對面地擠在一起,像兩片擠扁了的麵包片,嚴絲合縫,無法動彈。

  顧耀東一邊伸直了脖子朝外張望,一邊用手護著沈青禾。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外面的敵人身上,以至於沒有發現沈青禾的臉就貼在自己胸口上。

  顧耀東:「如果一會兒躲不掉,我出去把他們引開。」

  「你?」沈青禾詫異地抬頭,望著這個小員警一臉緊張地護著自己,忽然慌亂起來。她臉紅心跳地埋下頭不敢再看。

  「你不用擔心我,我畢竟是員警,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就算……」顧耀東說著話,無意間埋頭看了一眼,這才意識到沈青禾的身體就貼在自己身上,那個柔軟敏感的部位在他胸部靠下的位置輕輕起伏著。他頭腦中閃過的竟是一年前在大昌客棧外的那個雨夜,他在弄堂裡緊緊箍住的那個像野貓一樣的陌生女人。他至今也不知道那個女人的身份,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也幾乎忘了那一幕,然而此時此刻,同樣的感覺又出現了——同樣的渾身僵硬,同樣的所有感官喪失能力。

  沈青禾試著挪開身體,可空間太狹窄,兩人又貼得太緊,她稍微一動,身體便會在顧耀東身上重重地摩擦。於是她只能老實地貼在顧耀東身上不再動彈。他身上有顧家曬臺上熟悉的肥皂味道,聞著讓人心安,可偏偏還有另一種讓人心跳加快手腳發軟的氣味,不安分地鑽進沈青禾的鼻子。

  她心想自己大概是被擠得缺氧了,頭暈了,於是她轉開臉不讓鼻子貼在那身制服上,努力保持頭腦清醒,努力去想門外是不是王科達的手下?邵白塵撞見的屍體會是本該和自己接頭的交通員嗎?她一邊想著,臉一邊轉來轉去,左轉,右轉,左轉……她的頭髮就這樣在顧耀東下巴上蹭來蹭去。

  那一瞬間,又和一年前一樣,一股電流瞬間通遍了顧耀東全身,讓他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如潮水一般兇狠湧來。他努力抬起下巴,假裝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有了令人尷尬的化學反應。

  他心想著懷裡抱只貓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想著自己也被貓蹭過下巴,於是他又努力地拼命地去想福安弄任伯伯家那只二喵,想它毛茸茸的尾巴。沈青禾頭髮上有顧家水門汀池子熟悉的自來水味道,聞著讓人心安,可偏偏還有另一種讓人心跳加快手腳發軟的氣味,不安分地鑽進顧耀東的鼻子,不斷提醒著,貼在他身上的並不是一隻貓。

  三名特務在外面大聲嚷嚷著:

  「確定往這邊跑的嗎?」

  「我看見一個人影往這邊來的!」

  「會不會看錯了?」

  漆黑的倉庫裡,安靜但並不平靜。手電筒光束快速而雜亂地晃動著,一種異樣的感覺在二人之間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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