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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主樓裡的三名保密局特務已經將呂明搏鬥時留在牆裙上的血跡抹去了,地板上殘留的血漬也擦得乾乾淨淨。一名特務拎著水桶去了院子,嘩啦一下將泛紅的水潑到一棵樹下。太陽烤著,水很快就幹了。於是,關於湖底那具屍體的一切痕跡也仿佛都消失了。

  太陽開始落山時,上海來的車隊魚貫而入,停在了別墅區的空地上。文人們陸續下車,趙志勇也拎著行李,和顧耀東、丁放一起下來了。

  王科達剛停車,一名保密局的人就匆匆過來,低聲耳語了幾句。王科達神色有些不對,帶著楊奎快步進了會場的主樓。主樓的一間套房被佈置成了指揮室。這次莫干山行動由上海警察局主導,保密局湖州站為輔助,所以王科達便是整個行動的最高指揮官。湖州站派了一支行動隊提前到會場,進行肅清和安保工作,沒想到出了岔子。

  王科達帶著楊奎進來,蔡隊長趕緊起身敬禮:「王處長,我是保密局湖州站行動隊隊長蔡強。」

  「怎麼回事?」王科達沒心情和他寒暄。

  「在會場內發現一名共党,對方逃到後山,被我們擊斃了。」

  「身份查明了嗎?還有沒有同黨?」

  「他以前在湖州活動過,是個交通員。我們有隊員認出他了。其他沒有查到。」

  王科達很是惱火:「他混進會場來幹什麼?跟誰聯絡?什麼都沒查到怎麼就打死了呢?」

  「他反抗得太厲害,還打傷了我的人。」

  「屍體怎麼處理的?」

  蔡隊長支吾起來:「屍體……我已經派人搜了,還沒找到。他在水潭裡中的槍,應該是死了。」

  原本還顧忌著保密局的臉面,王科達不好發作,這下忍無可忍:「你們地方保密局辦事怎麼能這麼粗糙?『應該』『可能』『估計』這種詞就是廢話。楊隊長,你派人去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從現在開始,這裡就由我們警局接手了。」

  從房間出來時,王科達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內政部的人殷勤地給文人們安排住處,王科達則一副恪盡職守的樣子,集合人馬,俐落地分配著巡邏和站崗的任務。一切看上去都井然有序,氣氛也很平和,文人們自然沒有任何起疑。

  丁放被分配到半山的一棟別墅,從彎彎曲曲的棧道上去,便能看見那棟掩映在竹林裡的法式小樓。顧耀東作為她的私人警衛,和趙志勇一起被指派到丁放門口站崗。夜裡,趙志勇站了一會兒就困了,於是他和顧耀東約定,下半夜他來接替顧耀東,便回去睡覺了。可顧耀東一直守到連蟲鳥都沒聲了也沒看到趙志勇的影子。他和趙志勇住同一間房子,回去看了一眼,見趙志勇鼾聲四起便又到丁放門口站崗去了。

  大概到了八點,丁放的門口已經候了一群男男女女的青年作家。趙志勇在旁邊打著哈欠,似乎還沒睡夠。

  一名女作家問道:「警官,我們能進去跟丁小姐說兩句話嗎?」

  顧耀東:「她很快會出來,大家還是耐心再等等吧。」

  另一名女作家小聲問:「是不是因為我們這些小作家沒有名氣,所以丁小姐不想見我們啊?」

  顧耀東:「她可能剛起床,還不太方便。」

  禮堂門口鞭炮聲喧囂,作家文人們陸續入場,禮堂裡已經坐了不少人,氣氛很火熱。顧耀東看了一眼手錶,也有些納悶。

  其實丁放早就醒了,她蒙頭裹在被子裡,一想到要和一大群陌生人在禮堂裡坐一整天,不得不客套寒暄,不得不聽內政部那些官員滿嘴虛情假意的廢話,她就不想起床。像只肉蟲一樣在床上滾來扭去賴了半天,最終還是只能咬咬牙,把大大的框架眼鏡往臉上一戴,下了床。她懶得施粉黛,只把睡衣換成了一條簡單的素色裙子,梳了梳頭發,草草了事。

  一開門,丁放就看見杵在門中間當門神的顧耀東被人群擠開。

  一名青年女作家激動地說:「丁作家您好!我是《新青年》雜誌的專欄作家。我很早就是您的書迷,他們大家都是這樣!我們今晚想邀請您參加青年作家聚會。」

  丁放很冷淡:「我比較喜歡安靜,真的不習慣這樣的場合。」說罷她朝禮堂走去,眾青年作家連忙跟上,糾纏在她左右。顧耀東和趙志勇被甩在了最後。

  趙志勇:「這些人也真是,不嫌打擾人家。」

  顧耀東覺得奇怪:「她來交流會,不是因為喜歡和大家交流文學嗎?」

  「你是不是傻子?」

  顧耀東一臉聽不懂的樣子。

  「她根本就不想來。內政部打電話,市政府秘書處親自出面,都沒能請動她。就是因為那天看見你被處長發配去刷澡堂,又被一處的人欺負,她想替你出口氣,所以才答應來莫干山,而且還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點名要你做私人警衛!你說你那天多有面子!警局不知道有多少人心裡羡慕得要死!」

  顧耀東望著被一群人糾纏的丁放的背影,心情有點複雜。

  禮堂裡,正在舉行莫干山文化交流會的第一場座談。主席臺上坐著一排內政部官員,一名秘書。下麵坐了百來名文人作家。會場兩側均有刑一處員警站崗。王科達和楊奎坐在最後一排,顧耀東則和趙志勇陪著丁放坐在窗邊。

  大會氣氛並不算平和。有人只是傾聽,有人秉持中立兩邊安撫,但更多的人是在為無數遭受迫害的反內戰人士發聲。

  一名文人起身問道:「既然這次大會由內政部主辦,我想必然不是只為了討論學術。我們是不是可以暢所欲言?」

  臺上的內政部官員假惺惺地笑道:「當然。各位都是文化界的代表,學術也好,時政也好,舉辦這場交流會,就是為了讓政府和諸位坐在一起,公開、公平地討論問題嘛!」

  「那我代表民盟問一問,為什麼我們主辦的《民主週刊》要被停辦?我們討論經濟、教育、文藝,就因為討論了民主自由,就要被禁言?」

  另一名身材魁梧的文人站了起來:「我是《聯合晚報》主編洪天一,我也要代表報社要個說法,我們要求政府恢復報社發表反內戰宣言的權利,為什麼要派人驅散我們的合法集會?為什麼要毆打逮捕報社員工和請願人群?」

  會場有些騷動。坐在主席臺上的秘書埋頭寫著什麼,看起來態度很是認真。和顧耀東一樣,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在做發言記錄,其實筆記本裡放了一張參會人員的名單,但凡有人言辭激烈,他就會用筆在對方名字上畫個圈。洪天一說完後,秘書就笑盈盈地將他的名字圈了起來。

  一名約莫六十歲左右,白髮長須的老人緩緩起身:「居廟堂之高,理應憂其民。抗戰好不容易勝利了,為什麼政府還要讓人民承受一場不光榮的戰爭?老夫邵白塵,不求聞達,也絕非激進之人,如今站在這裡,實在是因為人民被逼迫到死亡線上掙扎,要想生活下去也不可得了!」

  邵白塵的發言得到一片回應,秘書看著他笑了笑,埋頭在名單的「邵白塵」上畫了個圈。

  「既然敢來參加這個大會,我們就敢表態。本人聞少群,誠懇希望諸位團結一致,在愛國公民之立場上,在法律之限度內,繼續為我國之和平、統一、民主而努力奮鬥!」禮堂裡響起熱烈掌聲,於是名單上的「聞少群」也被畫了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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