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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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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摸了摸身上敞胸露懷的病號服,老實地說:「啊,您看,掉了。」 夏繼成笑眯眯地:「給你縫扣子,要不要再換個尿布啊?」 顧耀東不吭聲了。 夏繼成白了他一眼:「副局長讓你們安心住院,先不用著急出去。」 「醫生說我們的傷其實不用住院。」 「警局需要你們在醫院裡躺著,你就乖乖躺著。過兩天會有報社記者來採訪你。」 「是關於這次遊行嗎?」 「對。應該怎麼回答,會有人寫好送來。」 顧耀東猶豫了一下:「處長,等我出院以後,還要參加這種行動嗎?」 「害怕了?」 「不是害怕,是腦子糊塗了,不知道應該去做什麼。你看外面那些人,就和福安弄的人一樣,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遊行的學生裡甚至有我的鄰居。」 「就算早上你們還在一個弄堂吃早飯,穿上這身衣服你就是政府的員警,這就是你的職責。」 「我的職責不應該是保護百姓嗎?就因為他們說不想餓肚子,不想再打仗,就應該挨警棍甚至子彈?」 夏繼成沉下臉來:「顧警官,你這樣很危險。這些話到我這裡為止,在記者面前,一個字都不能提。」 顧耀東有些沮喪,還想說什麼,但是一看處長那張不近人情又不討人喜歡的臉,突然就不想再說了。 夏繼成看了他片刻:「路很長,別忘了自己在幹什麼就行。」他裝作隨意地從包裡拿出一本書遞給顧耀東:「在南京的舊書店買了本書。隨便看看,打發時間吧。」 是那本英文版的《席勒詩選》。 顧耀東很意外:「處長,您專門給我買禮物?」 「幫副局長給太太買禮物,順手買的。」他說得輕描淡寫。趙志勇端著水杯回來,夏繼成接過來喝了一口,便起身準備走了:「想吃什麼就買,出院的時候我付錢。」 趙志勇高興地:「是,謝謝處長照顧!」 夏繼成離開了。顧耀東翻開那本席勒的詩集,看見扉頁上手寫著一句話——「人,要忠於年輕時的夢想」。字跡不張狂,但很有力量。他驀然想起那年在看守所,陳憲民說過,曾經有人把這句話送給他,會是寫字的這個人嗎?顧耀東笑了笑,為自己不著邊際的想像力。 「人,要忠於年輕時的夢想。」一年前他初入警局,這句話清晰地戳動過他的神經,如今又是這樣。諷刺的是,當初他把這句話說給夏繼成聽,只覺得雞同鴨講,一個整日只知道啃雞腿打麻將怠忽職守假公濟私的俗人,哪裡知道什麼詩人,什麼夢想?可是今天,這位無知又庸俗的處長卻送了一本寫著這句話的書給自己。 還是在布蘭咖啡館,還是那個座位,夏繼成和沈青禾坐在一起喝咖啡。 沈青禾:「什麼時候回上海的?」 夏繼成:「今天。你說有情況彙報,什麼事?」 沈青禾壓低了聲音,有些忐忑:「我懷疑顧耀東知道我的身份了。」 夏繼成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緊張,喝了口咖啡淡淡問道:「他問你了?」 「不是。他什麼都沒有說過,只是我的感覺。他最近……總是過於關心我的安全問題。我回去晚了,他甚至會在弄堂口等我。那天晚上轉移李謙釗遇到麻煩,他可能是聽到槍聲,竟然一個人沖出來找我,還學你的樣子用員警身份掩護我。如果不是因為知道我的身份,他為什麼這麼擔心我出事?」 沈青禾問得那麼認真,帶著一絲她自己察覺不到的幼稚。夏繼成忍不住笑了。每每這種時候,他便會覺得面前這三頭六臂的交通員還是十多年前那個簡簡單單的小女孩。 沈青禾被他笑得一頭霧水:「這事關我的安全問題,你笑什麼?」 「知道你的身份就一定會擔心你出事嗎?別忘了,他只是個沒有政治立場的員警。」 這話很有道理,於是沈青禾更迷惑了:「那是為什麼?」 「也許只是因為他喜歡你呢?」 沈青禾愣了半天,忽然又羞又惱地嚷了一句:「你怎麼跟女人一樣搬弄是非,胡說八道!」 夏繼成不置可否,換了個話題:「顧耀東的問題我會跟老董商量。轉移郭明義和李謙釗的事,你做得很好。但是現在我有些擔心,秘密逮捕可能只是個開始。」 沈青禾:「南京有風聲?」 夏繼成:「政府最近頻繁召見警局和保密局的高層,這是個信號。我盡力打聽。」 沈青禾猶豫了一下,問道:「在南京,還有別的消息嗎?」 「你指的哪方面?」 「我是說,你去南京是警局的指派,還是……老董?」 「你不該問。」夏繼成回答得很乾脆,並且不留情面。 沈青禾沉默片刻:「還有任務要交代給我嗎?」 「去醫院,看看顧耀東。」 沈青禾不滿道:「這算什麼任務?」 「你還欠他一場電影。」 「我不想談這件事。」 「青禾,你遲早需要一個新搭檔。」 「其實就算你調離上海,我也完全可以一個人執行任務。在和你搭檔以前我從來都是獨來獨往,為什麼現在就一定需要一個新搭檔?」 「不是你需要他,而是警委需要他,而他需要你。」 長久的沉默後,沈青禾說道:「我知道他是個好員警,也救過我,我很感恩。但是我們的工作並不是靠做好人好事就能勝任的。」這是她最後能想到的,唯一一個合理的反駁理由。 服務生送來一個紙盒:「先生,您要的栗子蛋糕。」 夏繼成:「謝謝。」 沈青禾看了眼蛋糕盒子:「我今天不想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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