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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耀東父母撐著傘等在雨中。又一輛電車靠站,下來兩個乘客匆匆撐傘離開,依然不見顧耀東的身影。

  耀東母親有些擔心:「都末班車了。耀東這頓飯局時間也太長了。」

  顧邦才:「他現在是警局紅人,要跟上司和其他警員搞好關係,時間長一點也正常。」

  耀東母親歎了口氣,很是心疼:「哎,總歸是辛苦。有時候我倒希望生的是兩個女兒,像沈小姐一樣,白天做點小買賣,晚上在屋裡看看小說,早早就睡了,不用大半夜的還在外面辛苦。」

  顧邦才:「飯局再怎麼說也就是吃吃喝喝,總比這麼晚了還要上街抓犯人好吧?」

  沈青禾「嗖」地拐進一條小路,顧耀東很快就追了進來。這是一條兩棟樓房之間的通道,兩側高牆陡峭,漆黑狹窄,幾乎僅能容一人通過。沈青禾正跑著,忽然一隻貓擦著她的臉一躍而過,她本能地一個急刹車,顧耀東避之不及直接撞在她後背上。他順勢往前一環抱,緊緊箍住了對方。沈青禾從腰間摸出匕首,本想拔刀出鞘,猶豫了幾秒還是別了回去。

  兩人一直糾纏著,僵持著。沈青禾完全沒想到這是個如此難纏的拼命三郎,如果是其他人,她早就下狠手三兩下解決戰鬥了,偏偏是他。

  「員警!不許動!把手舉起來!」沈青禾已經筋疲力盡,小員警還生龍活虎,「快把手舉起來!」

  忽然,沈青禾停止了掙扎,咬牙切齒地舉起手來。顧耀東剛露出一絲得意,忽然也僵住了。他發現自己的雙手正死死箍著對方的胸部——女人的胸部。那一瞬間,他的血液好像停止流動了。曾經聽街上的小混混開玩笑說,男人摸到女人這個部位時,會有一種電流通遍全身的酥麻的觸電感。可是顧耀東並沒有,他只是僵硬,幾乎所有感知器官同時喪失能力的僵硬。

  沈青禾趁機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過了好幾秒,顧耀東才痛得一聲大叫松了手。等回過神來,對方早就跑遠了。

  他從小路追出來,只見戴帽子的神秘人騎著自行車消失在夜雨中。臨到頭他還是沒有看見對方的長相,只知道或者說摸到,那應該是個女人。

  顧耀東垂頭喪氣地沿著小路往回走,在剛剛打鬥的地方,一個東西在地上閃著銀光。他撿起來一看,是一把鑰匙。

  夜雨依然下著,齊副局長家的用人將窗戶打開一條縫,混著法桐清香的空氣透了進來。公寓裡燈火通明。副局長太太穿著祖母綠旗袍,坐在黑色皮質沙發上,用雕花小銀叉吃著用人切成小丁的蘋果。紅木地板映著銅質吊燈的燈光,牆上掛著西洋風景畫,窗簾是釅釅的藏青色,繡著鈷藍色花紋,在燈光下仿佛瀲灩的湖面。屋裡的一切擺設都是講究的,哪怕最不起眼的角落,放的也是掛棱雕花玻璃六角櫃。

  小客廳關著門,裡面煙霧繚繞。夏繼成、齊升平和另外兩個中年男人在打麻將,一看便都是這裡的常客。

  牌桌上閒聊時,夏繼成有意把話題引到了顧耀東身上,嫌他搶了老警員風頭。齊升平今天手氣不錯,一邊摸牌,一邊半開玩笑地打趣夏處長是刀子嘴豆腐心。

  夏繼成正好順水推舟:「我照顧他,也是看在東吳大學高才生這個名頭上。真要說感情,那還是跟老警員深。」他打出一張三萬。

  齊升平:「碰!」

  夏繼成:「說起這個,正好有件事想跟副局長您申請申請。陳憲民的案子二處一點沒參與,我看那幫老警員都有點低落,要是方便,押送那天能不能讓他們也跟著去?」

  「行啦,你這個處長的心情我理解。這樣,下周移交犯人去提籃橋監獄,一處負責執行。你帶二處也參加。」

  「王處長不會介意吧?」

  「我去跟科達說,他這個人心胸還是有的。再說刑一處、刑二處合作又不是什麼大事。」

  「那我替二處謝謝副局長了。」說著話,夏繼成看似很順手地打了一張五萬。

  副局長高興地把牌一推:「和了!」

  末班車已經過去很久了,耀東父母還等在車站。遠處,終於出現了一個拖著腳步筋疲力盡的身影。耀東母親撐著傘就跑了過去:「這麼大的雨,你怎麼淋著雨走回來呀?二十多歲的人了,看見下雨也不知道找個地方躲一躲!」

  顧邦才:「看你這麼晚不回來,還以為你跟警局的人吃飯去了。濕成這樣,那是長官給你派任務了?」

  顧耀東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是……今天警局有點事。爸媽,下次我回來晚了你們也別來車站接了,這麼大的雨,你們也當心身體。」

  顧邦才:「你就別擔心我們了,你要是生病了,你媽更操心。」

  耀東母親:「快回去吧,沈小姐一個人在家,萬一亭子間又漏雨了,她一個人也不好應付。」

  顧耀東一個激靈:「她自己一個人在家?」

  耀東母親:「對呀,我們出門的時候她正打算睡覺。」

  福安弄的路燈在大雨裡忽明忽暗。經過楊一學家門口時,顧耀東看到屋簷下放著那輛自行車。滿大街的自行車幾乎都長一個樣,這似乎說明不了什麼。他望向弄堂盡頭自己家的亭子間,窗簾後透出橘黃色的燈光。

  亭子間開了一盞小檯燈,沈青禾已經換上了睡衣睡褲,桌上放著剛才那身濕漉漉的衣褲。她匆匆從濕衣服裡掏出電文,藏在床下夾板中,同時把從大昌客棧到亭子間的全部過程回想了一遍,應該沒有留下紕漏。剛剛在楊一學家門口停自行車,她還特意用袖子擦了一遍車身,在這種大雨的夜裡應該不會有人專門盯著一輛自行車研究。

  顧耀東蹲在自行車前,摸了摸車身,有些潮。自行車停在淋不著雨的屋簷下,但是車輪卻滴著水。

  一進家門,他就注意到門邊放著一把乾爽的雨傘。「那是留給沈小姐的。」耀東母親說,「看樣子是沒用。」她一邊說話一邊去了天井裡晾傘。「趕緊上樓把濕衣服脫下來。還有啊,下次再遇見下雨,你也別一個人站街上躲雨了。叫輛黃包車舒舒服服坐著回來,別光心疼錢不心疼自己。車錢媽媽給你出。」

  從門口到樓梯,地上一直有水漬。顧耀東順著水漬朝樓上望去,完全沒聽清母親在說什麼。他滿腹狐疑地朝樓上走去。

  耀東母親嘟囔著:「心不在焉。看著吧,明天一早肯定是打著噴嚏下來。」

  顧耀東一身濕透地在亭子間門口站了片刻,敲響了房門。沈青禾迅速將桌上濕漉漉的衣褲裹成一團,尋找安全的藏匿地點。

  敲門聲再次響起。

  沈青禾:「誰呀?」

  門外傳來顧耀東的聲音:「是我,顧耀東。」

  沈青禾一邊應付,一邊在屋裡尋找可以放這團濕衣服的地方,衣櫃裡面,下面,寫字臺,窗簾後,似乎都不夠安全,「不好意思,我已經睡覺了。有事明天再說吧。」她一把將濕衣服塞進了被窩裡。

  「雨太大了,我擔心屋裡漏水。」

  「可我已經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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