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媽的後現代生活(36)_燕燕

三十六

　　36、如今的姨媽。

　　這個夜晚，葉如蘭和寬寬住在了雪娃的房裡。那牆根一溜兒大米、編織袋，還有大桶醬油發出了混合的味道。母子倆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睡著了，反正，葉如蘭在昏昏沉沉的意識中，縈繞著細絲一樣無力的口琴聲。

　　她是被樓下大狗的喊聲驚醒的。起來，洗漱，收拾行李，準備趕飛機。看看牆上的老掛鐘，時鐘正指著6點，趕9點那一趟飛機時間還綽綽有餘。

　　寬寬再看姨媽那屋，驚奇地拉媽媽的衣袖。原來，姨媽正穿著大褲衩子，小背心，面對窗戶做操———不是過去那氣功、不是健美操，就是亂做的一種操。對面，就是居民樓房的窗戶，每戶的居民都在早間忙碌著，姨媽乳房顫抖，扭動著肥胖的腰肢、屁股，掄著大臂小臂，而前面四敞大開，連窗簾都不拉，屹立在牛奶一樣的晨光裡，一如無人之境。

　　當年那個「小資」味兒十足的姨媽呀！

　　一個人真能活著為自己，皮糙肉厚自然隨意，也好。

　　吳漢在他房裡死睡。等到姨媽備好早點，就見姨媽一推門，一開燈，吼道，幾點了？！他晃晃悠悠起床，刷牙拉屎再吃飯，兩人準備出門。

　　吳漢沖她說，別忘了拎壺開水！又嘟囔了一句，在那練攤兒還想吃飯，人多得你都看不見天！姨媽回嘴說，飯還是得吃。

　　吳漢說，哼，那裡的東西動不動就是5塊，10塊，實在他媽貴。要想少賠點，還是吃速食麵吧。

　　寬寬見姨媽外出之前全副武裝，圍巾加手套，襪子三雙不嫌多。

　　葉如棠和吳漢，一人扛著一個巨大的編織袋，跌跌撞撞地下樓。到了樓門口，不送你們了，反正你打車也報銷，捎個腳我們去東郊市場！姨媽說。

　　起風了，他們在塵土飛揚的路上趕車。先乘坐11路到大轉盤，再轉公車往郊區走一小時。那趟車，處於城鄉交界運行，很不準時，也沒個正兒八經牌牌，人總是塞得滿滿的。前不久，姨媽就是在公共汽車上被人用力擠搡，踩踏了不說還扭傷了腰。他們家原來有一部腳踏三輪車，不久前被人偷走了。吳漢氣得站在社區門口大罵了三天。到了郊區小商品市場，空寂得很，時間比較早，他們算是第一撥到的人。不過，很快便熙熙攘攘地熱鬧起來。

　　姨媽擺了一個鞋攤兒。她和吳漢兩人一直張羅著要找事做，來補貼家用，找來找去，便在這個地方租了一個小攤位。坐在那裡，人來人往的過道，光線有些暗淡。姨媽的目光穿過前面空地，往外看，好像看遠處的草地，又好像看著一個不確定的地方。

　　有人來問，這皮鞋多少錢？「給你實價兒，每雙60塊。」「太貴了。是真皮的嗎？「是，假貨你拿來，我吃了它。」「大媽。真逗，便宜點吧？「便宜你先拿一隻回家用著。」

　　「好，好，老太太，算你狠……」顧客就笑了。掏錢，來一雙。

　　這樣的臺詞一天天在她的嘴裡重複著不知多少遍，姨媽越來越不像原來的姨媽了。長假來買便宜貨的，逛市場的人不少，鞋攤兒前聽到姨媽吆喝的人，都站下，人氣不錯。

　　吳漢又叮囑，我說，你可瞅明白。真幣假幣可得看清楚，這市場周圍用假幣的都是一個團夥，年紀不大的小崽子，三五成群，有的是搭夥搭伴，你看他們，常起哄一起在一個攤位上買好多東西……

　　姨媽不耐煩，我知道。上回你不留心他們摻的大票，咱辛苦錢白白還不是讓人騙。

　　姨媽抬高嗓門，行了，我腳趾頭都長眼睛。

　　葉如蘭和寬寬，兩人心裡忽悠悠地翻騰個兒，遠遠地望著他倆忙碌的身影，沒有前去告別，因姐姐從來沒提到賣鞋的事。怪不得她現在皮糙面黑，顯得更老。

　　母子兩人趕到飛機場，陡然發現，竟然誤了這一個早掐算好的航班。葉如蘭看看手機上的鐘錶數字，納悶，說，寬寬咱怎麼會晚哪？算好的。再一想，明白是葉如棠家的老掛鐘耽誤事。它慢了，慢得可不是一星半點，整整慢了一個小時還多。真讓人惱火，姨媽這人時間觀念變得如此模糊，掛鐘也不及時上弦校一校。再想想，快也罷，慢也罷，對她反正無所謂的。

　　母子倆對著發出一陣呵呵苦笑。寬寬說，姨媽就像那老掛鐘，一下子停擺了。

　　葉如蘭歎氣，腦海裡冒出了自己新剪輯那部片子裡的一句臺詞。是哪個名人的話：人們常說，時間在流逝。其實不對，時間是靜止的，是我們在流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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