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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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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母女相見 雪娃到上海時,正是她媽病情嚴重的時刻。 葉如蘭和寬寬接到電話說,她打的從虹橋機場趕來,不認識老媽家,希望下樓去接一下。還有,雪娃說她的旅行包帶子斷了一根背帶,手沒法提,只能扛著或抱著,很沉。 「哼,一個四六不懂的東西!」媽媽好像很不喜歡雪娃,寬寬想知道緣由。等這大小姐光臨的工夫,葉如蘭還是簡短告訴兒子寬寬,關於這位表姐的一些底細和經歷。雪娃這孩子,跟著父親吳漢,一點沒繼承你姨媽的基因。除了看小人書,就是不愛看書學文化,高中畢業死活沒考上大學,沒考上,還整天尋死覓活地哭,家人都以為是為落榜痛心,誰曾想,是為了一個她迷戀的男朋友考上大學、而自己無緣同行垂淚自憐。雪娃初二就開始早戀,她戀愛的男孩都沒大出息,最有出息的一個男孩當兵半年參加軍事演習,翻車死了,算是個准烈士。她爸爸吳漢逼迫著她學一項真手藝,結果,她報上一個補習班學習烹飪技術,後來考取了三級廚師證書。女孩家誰願意成天當大廚?結果,雪娃在飯館裡幹了沒幾天,又回家呆著。工倒是辭了,虧倒一點沒吃,順手勾搭上一個男大廚,油水很足吃飯不發愁。姨媽便月月給她寄錢,好歹過日子。呆煩了,她又到瀋陽的太原街、五愛市場倒騰服裝,賣著服裝,不知怎麼認識了附近瀋陽音樂學院一個外國留學生,沒想到,愛情刺激起她學外語的動力。繼而,她改到酒吧幹女招待,英文水準日新月異。哩哩啦啦幾年下來,勉強對付,找路子辦出國,以勞工身份簽證去了國外,大約前幾年又改去美國,什麼工作都幹過。估計還沒結婚立業,這不,說是又回國了。 正說著,就見到一輛紅色計程車遠遠駛來。雪娃自窗口向這邊招手。身邊還有一位,男的。她帶來一個男朋友,名字叫比特,打算安置在母親家住。 雪娃和比特兩人風塵僕僕,一身牛仔髒兮兮,背包都磨損泛出了白茬茬毛邊。30歲的臉上寫著疲憊有了滄桑的皺紋。 下午,他們到了精神病院。 雪娃第一眼看到了母親,她陡然老了。穿著條紋病號服,步履蹣跚挪動著腿,被護理工攙扶著出來。雪娃正要咧嘴笑時———不管她先笑還是後笑吧———她發現,那木呆呆的母親正沖她笑呢,還點了點頭。姨媽竟然沒認出雪娃?可她的表情就是意思很清楚地笑,輕聲說,我知道,你不是外人。 於是,母女倆只是點點頭坐下。雪娃終於想起叫了一聲:媽媽…… 她的一聲喊,姨媽呆呆的表情生動起來,她一把握住了女兒的手,死死攥著不放。她看得出很動感情,為了不讓眼淚淌出眼眶,眼睛就一直往上方看,看房頂天花板上的蚊蟲,下巴抖個不停。 寬寬和媽媽都禁不住熱淚盈眶。雪娃只是躲避母親的眼睛。葉如棠還真止住了淚珠,她輕聲道:「雪娃,我摸你一下行嗎?就一下,摸摸你的臉、眉毛。輕輕的,就一下,摸摸你的臉。」但雪娃只猶豫半秒,就躲開了。她又不想拒絕,可她母親縮回手,說道:「不行,有『非典』……不能摸。」 雪娃掏出了帶來的番茄和黃瓜,一包水果。問的都是吃什麼,睡得怎麼樣,不冷不熱的,一句掏心掏肝的安慰話沒有。要知道女兒的到來,對病人心理的輔助治療是多麼重要、不可替代啊。葉如蘭看姐姐意識還好,先說些日常的閒話,接著,趕緊問一些要緊的問題,尤其是她最關注的金開榮。她委婉地繞著說,打聽兩人趕飛機之事,可姨媽說:「他在日本哪,等我休息幾天,也去找他,我安排好了就去。」末了,她摸摸自己頭髮,歎息道:「我的頭髮,沒法見人了。」 葉如蘭苦笑一下。知道枉費心機,不再提。雪娃走時很西洋人的方式擁抱了一下母親,然後又很東洋人的口氣說,媽,甭瞎尋思啊!傻吃悶睡吧,我走了。她們走出醫院大門時,姨媽只是靜靜地伸長了脖子一個勁看,什麼也沒說。 晚上,葉如蘭給雪娃看其母親的遺書。宣紙上用小楷一筆一畫的遺書啊,字字泣血。 雪娃: 我的女兒,我一直感到疲憊,我一直疼,活著真累啊!從小到大,赤條條來到人世整天生活在煎、炸、熬、煮之中,就差一把燒了。真渴望燒死算了!人的身心整天都疼,何等的折磨?小女孩還體會不到,體會到了,你也老了。上帝太不公平,真正公平的是死亡。我不悲觀,不自卑,對生活總是用豁達的態度去適應,但是到頭來總是逃不掉厄運的襲擊。我是苦難的化身!我該如何走出人間隧道?違心地改變自己也可能,但那是我不曾謀劃過的。我至今還未「埋葬一些該埋葬」的東西,總是這樣死板可笑。古人說:老而不死,恥也! 我不知道怎麼讓你快樂,可是我愛你!你回來吧,如果我不能給人帶來快樂而自己也活得不快樂,還是走吧。 愛你的媽媽 雪娃看著,表情黯然一聲不響,然後捂著臉,嗚嗚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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