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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14、做客老潘家 

  上海連續幾天的暴風雨把他們悶在家裡。寬寬整天看漫畫書、畫畫;葉如棠的心情也是悶到家了。從峨眉山回來,她決定什麼也不跟妹妹說,因為那樣會褻瀆了自己的感情,何況又怎麼講得清?連她自己都沒梳理清事情怎麼會這樣呢?再說,你和一堆庸俗的人遭遇,又一地雞毛索然無味,不僅對妹妹,即使再遇到那位潘先生也不想做什麼解釋,實在太無聊了。 

  可葉如蘭事無巨細什麼都掌握,她葉導演是誰呀,寬寬說一,她能猜到二。她懊喪地在電話裡先說姐姐,對人太濫施好心,你真是個賤骨頭,教也教不會,罵也罵不醒!而後她就罵人,發誓一定出這口惡氣。怒道:「好嘛,沒想到算計到我頭上來了,那就別怪我沒有原則和正義感了。」葉如棠連連說,這事過去了,不提。 

  葉如蘭冷笑道:「不提?早呢!過河拆橋還早,片子不是沒在北京播嗎?誰也別惹著我!小女子,得獎算什麼?不過是草台班子的角兒都數不上,民間評個破獎,純屬企業花錢票一把廣告秀,我看片子播不了,她怎麼哭?」 

  葉如棠不懂這些娛樂圈的事,她只是想要儘快回到寧靜。 

  葉如蘭第二天便主動打電話給老潘。給老潘打電話之前,她定調子時,頗費了一點心思。這問詢既要顯得熱情,又要節制,貌似漫不經心,不能讓他感到我們姐妹上趕著,所以,話說得曲裡拐彎。誰知老潘笑聲朗朗道:「葉導,我正要找你哪!」「找我什麼事?」「兩件事,一是關心你姐姐是不是病了,怎麼電話聯繫不上;二是我們這部片子什麼時候能在北京播出啊?」 

  幾句話說得葉如蘭很滿意,看來他對姐姐是用心的,不然哪會惦記著你生不生病。於是,她和老潘聊天中當然滲透了那個意思。 

  這樣,潘知常的電話便接二連三。關懷和慰問也是無微不至的,體現了上海男人的本色。他邀請她外出,葉如棠起先是婉言拒絕,推辭說寬寬在家,她走不開。其實,她每天都去區裡游泳館游泳,那游泳館就與他家的樓房遙遙相對。婉拒了幾次後,有一天,信箱裡來了一封信,她打開看,是潘知常的。潘知常的書法真不錯,行文也是老氣橫秋。 

  來信內容也是不鹹不淡。開頭總是「葉如棠女士」。 

  以後的日子,儘管住在一個城市相距不遠,潘知常卻零星來信,每來一封信,葉如棠就擱置幾天回信,再懶懶地答覆,或回電話。有意無意將時間拉長,仿佛時間拉長了,也能把潘知常的熱情拖淡。可潘知常有一段時間不找她,葉如棠又感覺反常,覺得自己上次交談太硬太冷,怕是傷了他自尊心。於是心煩,希望早點等到他的電話約會。真來電話,聽到他熱情的聲音,她又快樂不起來,又為接下來見面而發愁。葉如棠就這樣進進退退,找不到真實的分寸感。 

  後來她被邀請去他家裡做客,這好像有進一步的意思。上海人談戀愛模式就是如此,開始帶著她在馬路上、戲院、電影院、公園、茶藝館、西餐廳,或者在黃浦江邊溜達。等到有了進一步的欲望,就帶女友回家。去就去,葉如棠應了。反正什麼都沒挑明的。潘知常的家是普通民居三室一廳,很像一個證書收藏館,迎頭,他那一牆壁的書櫃,裡面都是各種各樣的紅皮證書。葉如棠仰頭驚呼說,哇,這麼多,你太像收藏家了。他卻不滿道:「收藏家都是撿來的,我這是自己奮鬥出來的!」 

  他似乎很熱衷談往日奮鬥史。平日細聲慢語的他,那最激憤的狀態,就是譴責當前的教育腐敗。他說自己當老師的時候,真是無私奉獻點燃自己照亮別人的紅心蠟燭。說到這裡,他居然從沙發底下拿出了一文件袋的大小證書給她看。「這些都是我的腳步啊!我的歷史啊。」他一本本地擺放在茶几上,像是擺放一張張撲克牌。葉如棠想起自己那些紅彤彤的證書,都是不可向世人述說的、說也說不清的工作記錄,如今早已深藏在落滿灰塵的紙箱裡任蛀蟲隨意出入欣賞。多年前,自己也曾經獨自一人在房間裡拿出來,擺撲克牌、欣賞,然後可笑地陶醉。現在他的樣子多麼滑稽。葉如棠便拎起他的寶貝證書,笑道:「哪一本是帶獎金的?哪一本含金量高?」 

  他馬上將證書攏起:「這是不能比的!」他鄭重其事地答,臉上有一絲被褻瀆的陰影,顯出葉如棠有點庸俗、刻薄。葉如棠馬上改了口,說我不是光認錢的意思,我是覺得咱們那一代人真的很單純。他才滿意了,又道:「我們是太單純太高尚了!人生苦短,浪費了多少時光啊!」然後深深地歎氣。一瞬間,葉如棠與他有了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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