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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天下午,豆葉告訴我,南瓜剛剛贏得了學徒獎。

  豆葉所指的獎是頒給前一個月賺錢最多的藝伎學徒的。這種大賞的存在似乎很奇怪,但其實也有充分的理由。鼓勵學徒盡可能多地賺錢,有助於將她們塑造成最受祇園賞識的藝伎——那就是說,這些藝伎不僅自己賺錢多,而且也讓祇園裡的每一個人收益頗豐。

  但豆葉卻說,這個學徒獎將使南瓜和初桃付出代價。

  豆葉說,在祇園裡,一名大受歡迎的藝伎總是能確保她的妹妹賺錢比誰都多——只要她甘願冒著自己名譽受損的風險,其中的奧妙與如何收取「花資」有關。每當一名藝伎出席一場宴會,茶屋的女主人就會點燃一炷可以燒一個小時的香——這種香被稱作「花」。藝伎能賺多少錢就看她離去的時候一共燒了多少炷香。但一些頂尖的藝伎收入更高。就拿初桃來說,她每十五分鐘就要收一炷香的錢。至於豆葉……唔,祇園裡沒人能像她一樣:她每五分鐘就要收一份花資。當然,沒有一名藝伎能享有她們全部的收入。為她提供賺錢平臺的茶屋要抽走一部分錢,藝伎工會要拿一小部分,她的穿衣師等人也要抽成,她甚至還要付一筆費用給藝館,因為藝館為她管理帳目、替她記錄排程。她大概只能得到總收益的一半多一點。

  為使得自己的妹妹顯得比實際情形更成功,一名像初桃這樣的藝伎會採取如下的手段。

  首先,在祇園內,一名當紅的藝伎幾乎受到任何一場宴會的歡迎,所以她會出席許多宴會,但每次只停留五分鐘左右。但對一名藝伎學徒而言,情況就不同了,她至少得在一場宴會上呆滿一小時。不過,初桃沒有遵循這樣的做法。她帶著南瓜到處趕場子。

  在十六歲之前,一名學徒每小時可收一份半花資。如果南瓜在一場宴會上只呆了五分鐘,宴會的主人也要按一小時來付花資。然而,南瓜匆匆離場的做法是不會讓眾人滿意的。初桃帶著她的妹妹在宴會上露一下臉便走,若僅有一兩個晚上出現了類似的情況,男人們大概不會太介意。但如果老是這樣,他們一定會開始納悶為什麼初桃忙得多呆一會兒也不行,為什麼她的妹妹不能按慣例在姐姐走後再多留一會兒。南瓜的趕場行為也許能讓她多賺錢——可能每個小時能賺到三四份花資,但她肯定要為此賠上自己的名聲,初桃也是如此。

  「初桃的表現恰恰向我們顯示了她已經孤注一擲。」豆葉總結道,「她將不惜一切粉飾南瓜。你知道這是為什麼,不是嗎?」

  「我不能確定,豆葉小姐。」

  「她想讓南瓜顯得出色,這樣新田夫人就會收養她了。假如南瓜被收作藝館的女兒,她的未來就有了保障,那初桃以後也有著落了,因為她畢竟是南瓜的姐姐,新田夫人肯定不會把她掃地出門。你能理解我所說的嗎?假如南瓜被收養了,你將永遠無法擺脫初桃……除非是你被她們趕了出去。」

  我心潮澎湃,猶如烏雲遮日後的海浪。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豆葉說,「接下來的兩周之內,你將和我一起去參加一個宴會,初桃絕對找不到那個地方。」但她沒有告訴我具體內容。

  那天下午我回到藝館後,便躲在樓上查看黃曆。未來的兩周之內,有好幾個不錯的日子。其中第二個星期的周日,黃曆上寫著:「吉凶守衡,可開啟命運之門。」這句話聽起來詭異。

  星期天中午時分,我收到紙條,上面是豆葉的筆跡,要求我一點前趕到她的公寓,而且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的去向。

  我與豆葉回合後,我們在祇園神廟乘上人力車,往北行進了大約半個小時後,來到了一個我從未去過的京都區域。路上,豆葉告訴我,我們將作為岩村堅的客人去觀賞一場相撲表演,岩村堅是大阪岩村電器公司的創始人。岩村的左右手延俊和是公司的社長,也會到場。

  「我應該告訴你,」豆葉對我說,「延的相貌……有點奇怪。你見到他後,要好好表現,給他留一個好印象。」

  豆葉領我走到觀眾席的前排,然後我們脫掉鞋子,穿著分趾綢襪踏在木緣上朝座位走去。邀請我們的東道主就坐在這一排,我看見一個男人向豆葉揮手。我立刻知道他就是延。怪不得豆葉事先要讓我對他的模樣做好心理準備,因為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我也能看見他臉上的皮膚就像是融化的蠟燭。他曾被嚴重地燒傷,整張臉看上去是如此淒慘,我簡直無法想像他所經受的痛苦。碰到光琳已經讓我感覺很奇怪了,現在又見到了延,我開始擔心自己會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地犯傻。跟在豆葉後面朝座位走去的時候,我沒有看延,我的注意力全被他身邊的一位優雅男士吸引住了。這名男子穿著一身細條紋和服,從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我就體會到了一種神奇的平靜感。

  現在我們差不多快走到了他坐的包廂——我發現他的確看起來很高貴,遠超乎我想像的高貴。豆葉到了包廂便跪下鞠躬。然後他轉過頭,我得以看到他寬寬的臉龐和高聳的顴骨……還有那緊緊折在眼角的平滑眼瞼。突然之間,我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安靜了,他像一陣風,而我只是一片被他吹著走的雲朵。

  當然,我對他太熟悉了——從某些方面而言,我看他比看鏡子裡的自己還要熟悉。他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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