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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三官廟正殿裡,幾個侍衛將洪承疇、祖大壽押上來,兩人雙手反剪,神情倨傲沉靜。

  多爾袞怒喝道:洪承疇、祖大壽,你們還不跪下!

  洪承疇昂首挺胸,一臉不屑,祖大壽卻有一絲猶疑,但終究沒跪下。

  皇太極看在眼裡,決定從祖大壽下手,他和顏悅色地道:祖先生,大淩河一別,朕無日不懸念在心,先生別來無恙?

  祖大壽聞言,不免有愧,神情複雜。

  皇太極對多爾袞使了個眼色,多爾袞頷首,向祖大壽朗聲道:祖先生,當日在大淩河,皇上以禮相待,你卻先降後逃。雖說兵不厭詐,但畢竟是背信負恩,你捫心自問,難道絲毫沒有愧疚?這回你再次兵敗,我做主帥的,原以為皇上斷不饒你,眾軍也皆曰可殺;沒料到皇上竟然傳諭阻止,見了面,還以先生相稱。皇上寬宏大量的胸襟、禮賢下士的摯誠,莫非你是鐵石心腸?

  祖大壽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心亂氣沮,不覺雙膝一屈,跪倒在地道:祖大壽……歸降已遲,罪該萬死!

  洪承疇先是一陣錯愕,神情接而轉怒,朝祖大壽厲聲罵道:呸!祖大壽!我錯看了你!大丈夫何懼一死,你竟敢叛國欺君!

  祖大壽歎氣道:唉!我雖以忠臣良將自期,奈何……「君已不君」……

  洪承疇質問道:皇上又何負於你?

  祖大壽反問道:袁故經略……又何負於皇上?

  洪承疇語塞:這……「臣不念君過,子不念父仇」,你枉讀聖賢書,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祖大壽不甘示弱道:「良禽擇木而棲」,不也是聖賢書上教導的?

  洪承疇大怒道:你……顏事仇,下跪乞降,難道不怕青史昭昭、遺臭萬年?

  祖大壽神色淒然道:大淩河一役,我已對大明盡忠。如今再度被擒,蒙大清皇帝不計前嫌,如此優容。天命難違啊!身後的是非,我也顧不得了!

  洪承疇重重地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願看他。

  皇太極微微一笑,想了想,對多爾袞道:睿親王,給祖先生鬆綁。

  多爾袞過去給祖大壽鬆綁,皇太極親自扶起祖大壽道:朕命這回出征的主帥睿親王,親自接待祖先生,以示至誠。

  祖大壽感激地:多謝皇上。

  皇太極關切地:祖先生,長途跋涉,想必勞累,請安心歇息,咱們改日再晤。

  多爾袞客氣地:祖先生請。

  祖大壽轉身,忍不住回過頭看洪承疇一眼,神情黯然地隨多爾袞走了出去。

  皇太極看著洪承疇,微笑道:洪經略,祖先生之言,難道不值得你三思嗎?

  洪承疇轉頭瞪著皇太極,冷冷道:我洪承疇只求一死明志,不願苟活!

  皇太極又微微一笑,昂首迎視著洪承疇的目光,那目光裡充滿了自信和賞識。

  這天,皇太極來到皇宮花園裡漫步。他在小徑上低頭徘徊,神色甚是愉悅,範文程匆匆來花園找到皇太極,請示道:皇上命臣即刻想出勸降洪承疇的法子,可是……

  皇太極笑問:有什麼難處?

  範文程道:勸降不外兩種方法,一是脅之以死,二是誘之以利,可惜對他都不管用。他滿腦子「殺身成仁」的儒學想法,根深蒂固,難以動搖。

  皇太極微笑道:但凡是人,必有弱點。范先生,你去試試,仔細體察他的性情,才能對症下藥!

  範文程:遵旨。

  翌日,範文程與多爾袞一面低語,一面朝大清門左側的三官廟走來。

  多爾袞感激地道:范師傅,代善哥哥都告訴我了。上回我那退兵三十裡之事,多虧您暗中回護,想出好主意,令皇上從輕發落,否則……我也沒有今天。

  範文程正色道:我是為了國運著想,不能看著皇上自斷臂膀。王爺千萬別掛在心上。

  多爾袞:不過,我還是很感您的情。

  範文程笑道:那麼,待會兒您就幫幫我。皇上對洪承疇志在必得,要我來勸降,我擔心他從頭到尾給我來個相應不理,就算我話中留著「杠眼」,可他硬是不「抬」,那我就沒轍了。

  多爾袞道:放心,他不抬,我抬,一定讓他坐進咱們這頂轎子裡!

  兩人相視一笑,說話間便走到三官廟門口,侍衛忙上前行禮。

  範文程問:洪承疇今日如何?

  一個侍衛稟道:第二天了,依舊不吃東西。

  多爾袞訝異道:怎麼,想絕食殉國呀?

  範文程笑道:那咱們就……準備些好酒好菜吧?

  三官廟內的一間屋舍裡,洪承疇的僕人洪瑞戰戰兢兢地將酒菜擺上桌。他不敢正眼看範文程與多爾袞,只擔心地瞥了洪承疇一眼,默默退出。

  範文程、多爾袞在桌旁坐下,兩人看著盤腿端坐炕上的洪承疇。

  範文程含笑道:洪經略,天兒冷了,不如來共飲一杯熱酒?

  洪承疇決然道:我寧可絕粒而死,也不食敵粟!

  範文程拱手道:洪經略義正辭嚴,看來是要學文天祥了!範某不勝欽佩!

  洪承疇別過臉去,不理睬他們。

  範文程對多爾袞使個眼色,多爾袞一笑,兩人開始一唱一和,自顧自地聊起天來,視洪承疇如無物。

  多爾袞歎道:只不過,洪經略這番心意,用在崇禎皇帝身上,未免太不值得。

  範文程道:士為知己者死,克盡臣節,有什麼不值得!

  多爾袞一笑:知己?洪經略如果真這麼想,恐怕是「石碑烤火,一面熱」!

  範文程笑著問:哦?王爺,這話怎麼說?

  多爾袞戲謔道:聽說,崇禎皇帝視為知己的,只有兩種人,不是閹宦,就是酷吏。范先生您說,洪經略他是哪一種啊?

  兩人大笑著幹了一杯。

  洪承疇在一旁早已一肚子氣,這時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住口!士可殺,不可辱!我失機被擒,但求速死,給我一個痛快!

  範文程悠閒地為多爾袞和自己斟酒,舉杯聞香,根本不看洪承疇。

  範文程歎息道:說到士可殺,不可辱,聽說在明朝為官,不僅動不動就被剝下褲子當朝廷杖,還得自低自賤,向那些太監去遞手本、報職銜,可憐哪!

  多爾袞故作驚訝地:哦?咱們可沒有讓任何一個文臣武將受過這種屈辱啊!虧得明朝還稱我們是「虜廷」,自認為是堂堂禮儀之邦,難道就不懂得「士可殺,不可辱」?

  洪承疇語塞,漲紅了臉,乾脆又別過臉去,不看他們。

  範文程:不管明朝如何,崇禎如何,洪經略是讀書人,心裡總是記著「君父之恩,義不可棄」。

  多爾袞點頭道:喔,這麼看來,洪經略不走到袁崇煥那一步,是不肯死心的!

  洪承疇聞言又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聲:哼!袁故經略若地下有知,也不會怨皇上,只恨那借刀殺人的主謀!

  多爾袞嚴肅地道:「心不疑,則讒不入。」倘若崇禎寬厚一點、睿智一點,就算咱們把三十六計全使盡了,袁崇煥也仍然不至於落到這個下場。

  範文程搖頭感歎:殷鑒不遠,洪經略卻依舊執迷愚忠,倒教我不知當敬……還是當憐了!

  兩人又一陣大笑。洪承疇神情痛苦,俯首不語。

  多爾袞轉而正色道:洪經略!其實你很清楚,明朝是氣數將盡,而崇禎皇帝根本束手無策。明朝若亡,不是亡於各地揭竿而起的民軍,也不是亡於我大清,而是自取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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