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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有了張亦松全力以赴的活動,沈致公很快被解除隔離允許回家交待問題。水蘭到招待所接他回家時,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除了水蘭,喬家上下待沈致公都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他甚至能體會到老爺子和老太太更明確的支援他們重歸於好的願望和行動,但是水蘭恰恰相反。水蘭明確地當著老爺子和老太太的面跟他分了居,自己拿了床被子睡到了書房裡,拒絕跟他說話,拒絕接受他的表達的歉意,拒絕跟他的眼睛對視,甚至,拒絕跟他在同一個屋簷下碰面。他願意一千次一萬次向水蘭真誠道歉,也願意做任何事去補償自己對水蘭虧欠的所有情義,可就像年輕人們愛說的那句「要是道歉管用的話,還要員警幹嗎」?他賠了所有的小心,不放過每一個可以向水蘭表示悔改誠意的細節,卻還是發現,有的時候,原諒是件多麼奢侈的事情。

  水蘭不是沒有看出沈致公有痛改前非的決心。有多久了,自從他開始當上科長,就幾乎再也沒摸過鍋碗瓢盆,連洗都沒有洗過,可現在在家他會主動早起圍上圍裙下廚,給一家人準備好早飯,伺候兩位老人吃。水蘭去劇團排練,他會陪著老爺子去菜市場買菜,硬著頭皮接受菜市場裡愛嚼舌頭的菜販子在背後指指點點。他甚至頭一次背起老太太下樓送她去針灸。看他將老太太背到樓下放進輪椅,再細心地將老太太的腳在輪椅上腳踏板上放好,瞭解以前情況的人都會驚訝,原來沈局長也不是做了局長就不會做一個好女婿。但是,她能就這樣原諒麼?沈致公的冷漠像軟刀子一樣折磨了她多長時間?這些時間裡她就如同一朵還未綻放到花期結束就在人的惡意遺忘和殘忍忽略中迅速萎頓的花,那些應有的幸福時光全都溜走了,沒了,再也追不回來,要原諒,那是多麼奢侈的事情。

  沈致公是在水蘭第一次正式演出那個晚上,在劇院裡得知齊硯弘虧空的錢已經被自己補上的消息。縣京劇團特邀的市領導中有張亦松拜託替沈致公活動的一位市政府辦公廳的劉主任,張亦松陪著他去看戲,正好碰到了沈致公,於是互相介紹了一下,簡單交談了幾句。劉主任當時還說,年輕人犯了錯誤不要有包袱,知錯就改,向前看,就還可以有一番作為。從那一刻開始一直到水蘭上臺,他的腦子裡都是渾渾噩噩的一片。當然是水蘭,這一切除了她沒有別人願意做了。齊硯弘一個離異女人拉扯著一個孩子,她要是還有餘力能為他著想也不至於連他都瞞著用他的名字批白條。五萬塊錢,這數目不小,靠他的工資不吃不喝也得攢上五年,要是水蘭已經下定決心離開他了,為什麼還要拿錢出來為他補這個窟窿?他欠得越來越多,要怎麼還才能還得上?

  還有最關鍵的一點,他無從想像那兩個女人的會面。一個是情深意重的糟糠之妻,一個是深懷苦衷的從前的紅顏知己,她們中間隔著恣肆如汪洋的嫉妒、傷害和怨恨,那該出現怎樣的場面?可是水蘭竟然做得滴水不漏,沒有讓他聽到一絲風聲也沒有給他看出一點蛛絲馬跡,她與她,她們會說了些什麼呢?

  ……

  如今,這一切都湮沒在已消逝的時間和兩個女人的沉默裡。沈致公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問出來的。多想亦是無益。沈致公像婚禮上的跟班攝像師一樣顛前顛後錄下了水蘭演出的整個過程,刻成光碟準備給兒子寄去。隨著光碟他還寫了一封信,裡面有他對家人犯下的過錯還有他的悔改之意。兒子長大了,他有權知道這個家庭中曾經發生的一切,如果他會因此看不起這個父親,沈致公覺得那也是自己應得的懲罰。

  演出前,水蘭嚴重地扭傷了腳,她是打了封閉咬著牙上臺的。沈致公知道這場演出對於水蘭的意義,也就沒有反對,但是看著妻子演出回來,腫得更高的腳踝還是忍不住痛心,然而水蘭就是扶著牆一隻腳蹦蹦跳跳在屋裡來去,也拒絕沈致公的攙扶。這讓沈致公心裡更難受。

  終於,在水蘭倔強地要自己跳著下樓的時候,沈致公拉住了她。他站到了水蘭面前,彎下腰,堅決地說:「上來!」

  水蘭執拗地一動不動呆在原地,冷冷道:「不用。」

  沈致公也一動不動,就彎著腰定格在那裡,堵住了樓梯。有鄰居急著去買菜,站在他們身後急催。水蘭無奈,動作有些生硬笨拙地攀上了沈致公的後背。

  沈致公背著明顯比年輕時發福不少的妻子,開始一級一級下樓。他兩隻手在妻子大腿上扣得緊緊的,儘量走得穩一些,好讓妻子感覺安全。而水蘭趴在他背上,聞到久違了的愛人的氣息,仿佛積累的所有委屈和痛苦突然決堤。她雙手摟住他的脖子,無聲地慟哭了。

  15

  新工程上王總始終不肯吐口。就像有意吊海洋胃口一樣,領著他們去看了已經做完三通一平的空地,告訴他們,只要他願意,這地方隨時可以開工,爭分奪秒地長起一座大樓來。然而,海洋他們越是急切,他卻越是淡定,甚至摸透了海洋的真心思:是因為上個工程還欠著帳,這才急於找新工程周轉一部分資金。海洋看他明戲,也沒有把事情瞞他,把自己的情況向他和盤托出。王總聽了他的敘述,表情古怪地問:「你說的那是馬自立吧?」得到海洋的肯定後,他和自己的兩個副手飛快交換一下眼光,有些皮笑肉不笑地對海洋說:「我聽說他出來了。」

  海洋驚訝萬分:「不可能吧!我昨天還跟他們公司副總吳京通過電話,說還沒有消息啊?」

  王總從鼻子裡笑出一聲,搖了搖頭,拍拍海洋的肩膀,不再說一句話。海洋被他這個不只是何用意的冷笑給徹底打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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