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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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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明明有洗澡的地方,老爺子怎麼捨近求遠還花錢,非要到洗浴中心?這疑問一起,範磊便壓住了差點脫口而出的喊聲,尾隨著老爺子也來到了洗浴中心門口。兩位旗袍的開衩恨不能開到腋下的迎賓小姐對著他甜甜一笑,其中一個還伸手作了個請的姿勢,歡迎他的光臨。範磊伸著脖子朝玻璃門裡面張望,裝修得金碧輝煌的大廳裡空無一人,老爺子已不知去向。他滿腹狐疑地拒絕了迎賓小姐的盛情,扛著輪胎離開,一路上都在犯嘀咕。 他跟單位保安打聽過,那家洗浴中心消費相當高,光是洗個澡就得敲掉近700大毛,也不知用來洗澡的水是金子做的還是銀子做的。那個說起來頭頭是道好像洗浴中心就是自己家後院的保安嘲笑範磊老土,說那洗浴中心裡吃喝玩樂什麼都有,「最關鍵的一點,」他神秘地壞笑道:「聽說裡頭小姐都特漂亮。」 那時候老爺子還沒往家帶馮老太太。範磊儘管覺得自己的想法可能很齷齪,可還是禁不住把老爺子繼續往齷齪裡聯想。現在的人都長壽,欲望也強,老爺子還差幾年才到七十,雖說身體不太好,可偶爾有那方面的需求也可以理解。老太太又癱了,而且就照老太太那性格脾氣,就算身體還能配合,思想上肯定也會極力抗拒。老爺子得不到滿足,能不找另外的出口麼? 自那天發現過老爺子進洗浴中心,範磊就多了個心眼兒。有天老爺子又是遲遲未歸,街坊那兒也找不到他,老太太生怕他在外頭是犯了心臟病什麼的,著落水靈他們出去找。範磊二話沒說獨個兒直奔「太上宮」守株待兔,果然將正從門口往外走的老爺子堵個正著。看見女婿,老爺子意外多過於緊張,可是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兩人相對無言,都覺得尷尬。快走到家門口時,老爺子開口求范磊先把當天的事對水靈和老太太保密,還說等自己辦好了,會親自告訴他們。這話倒是讓範磊大惑不解,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要是自己裝不知道,老爺子也就此打住,完全可以把這件事無聲無息地揭過,老爺子又何苦非要投案自首自己往槍口上撞呢?思來想去,他也覺得老太太平常數落他笨一點也沒說錯,要是自己的心思有水靈一半剔透,早就將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了。 不過,等馮老太太在老爺子的帶領下過來串門子,範磊的懷疑落實到了具體的對象上,心裡的謎也就隨之解開。看起來老爺子跟馮老太太倆人年輕時就有過那麼一段糾葛,現在馮老太太的老伴也不在了,老太太又行動不便,看不住老爺子,天時地利人和,這對有情人算是占了全套。老爺子的心還能安安生生放在家裡麼?去洗浴中心,很有可能是找地方跟馮老太太幽會去了,幾十年後圓個年輕時的夢。老爺子和那位馮老太太,也算是夠癡情了。因此,範磊覺著,這件事還是先別讓水靈她們這些女人知道,否則傳到老太太耳朵裡絕對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風波。可是,範磊也擔心,老爺子這麼肆無忌憚,在精明了一輩子的老太太這兒又能瞞多久呢? 「你們是不是想害死我!我從睡這個床就一直腰疼,這腿一天不如一天!」水蘭一大早回家看望父母,剛推開院門,就聽到老太太在裡頭大發雷霆。 看到大女兒,老太太像是終於盼到了援兵,一把抓住水蘭的手訴苦道:「蘭啊,你得給媽做主!原來那炕多好,上了床就熱熱乎乎的,現在可好,鑽被窩半天都暖和不過來,早晨醒過來,我一摸腳丫子,還是冰涼冰涼的。常言說腳涼三分寒,我這成天到晚在床上坐著,就跟坐在個冰窖上頭,我這腿能見好嗎!當初拆炕我就沒同意,這幾天我琢磨來琢磨去,腿好不了,就是這破床鬧的!你們趕快把這床給我拆了,把炕磊起來!」 「媽,您到底想幹嗎呀?」水蘭一聽老媽的要求登時頭大,「這剛安生兩天,您又生妖蛾子,這床好好的,還是嶄新的,怎麼就又拆呢!」 「媽……」范磊為難地說:「那床是海洋特意從豐城買回來的,咱這兒都沒有。」「我不管!」老太太脖子一梗,拿出了強硬的家長作派:「能拉過來也能拉回去,反正這床我不睡了,躺上頭跟躺醫院裡一樣!還有,」她稍作停頓,繼續指示:「家裡這個什麼浴室,也給我拆了!那水龍頭裡的水,滴答得跟尿尿一樣,那麼小溜,半天肥皂沫子都沖不乾淨,那是洗澡還是遭罪啊!那些瓷磚熱水器,也都拆了,給人家退回去。咱不要了,興許別人還能用,別糟踐東西。」 「沒那事兒!」水蘭被這個沒什麼文化又獨斷專行的老媽搞得又生氣又好笑:「用的瓷磚退給誰人家也不要!您就給我們撂句明白話,要拆這個要拆那個,您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老太太沒好氣地反問道:「為什麼我不都跟你們說清楚了嗎?還得要我怎麼說?哼,我知道我殘廢了,我的話你們也不在乎,該怎麼辦,你們自己掂量吧。夜裡睡不著覺,你們摸著胸脯,問問自個兒,你媽還能活幾年!」老太太說得情緒激動,眼角沁出了淚花,一擰身躺到床上,臉沖裡,時不時伸手抹淚,不再理床前大眼瞪小眼站著的人。水幾個孩子站在院子裡商量老太太的要求如何解決,水靈思忖了半晌,小聲提議道:「要不……咱們去求求楚先生,讓他來勸勸媽?媽別人誰也勸不動,可就聽楚先生的。」 中年喪偶後一直沒有續弦的楚先生老了之後在街坊鄰居心裡越發成為一個令人敬畏的神話。光看他身形清臒,一出門總是穿著中式對襟開衫黑鞋白襪,全身上下一塵不染的樣子,就透著仙風道骨的意思。據說老頭兒對國學頗有修養,而且精通易理,偶爾應親朋好友之邀,給人打卦蔔算,禍福吉凶說起來總是頭頭是道。對中藥,老頭兒也不含糊,什麼《本草綱目》、《傷寒雜病論》張口就來,鄰居們誰日常有個頭疼腦熱,都信楚先生的方子,用起來感覺比那些個名目繁多的西藥靈驗,心裡也踏實。 請楚先生出馬的確是單靈丹妙藥。楚先生應老太太之請就她的腿一本正經地掐算過後,立刻指出家裡這新修的浴室萬萬拆不得。「您這個浴室的位置猶如門神,擋住了外來的病氣濁氣。不是我危言聳聽,您這回能從鬼門關回來,這個風水的調整是起了極大作用的。今年您犯太歲,這個浴室正好鎮在乾位上,可以消災擋難,而且大利子女。」楚先生嘴裡的術語和名詞,老太太聽得似懂非懂,可消災擋難之類的結論她是明白的。就這麼簡簡單單幾句話,老太太原來堅定不移的拆浴室想法消失得無影無蹤。 媽發了話說浴室不用再拆,省了大麻煩,一家人都很高興。範磊零敲碎打地忙活了快半個月的三輪車也徹底完工了。再帶老太太去針灸時,范磊將老太太背到門口,略帶得意地向她展示了自己的成果。 本以為岳母會為這個好點子稱讚兩句,可是老太太坐在車上,雙手微微顫抖地在兩腿旁的椅墊上摩挲,眼圈竟然紅了。範磊緊張地問:「媽,您怎麼了?」 老太太歎了口氣,傷感道:「你媽這輩子怕是再也站不起來了。以後,你要是不嫌棄我老太太,媽恐怕這輩子出門都得坐你這車了。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時間短怎麼都好說,時間長了,沒有個不煩的。這個理我懂,別說是兒女,就是老伴兒又能怎麼樣?」她悽楚地笑笑,搖搖頭:「哎,跟你們說,你們也不明白我的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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