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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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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結束後,專家組和周、朱兩位教授一起步出了設計院的小樓,學生們緊隨其後。 一位專家看到學生們臉上的憤憤不平之色,笑起來,「怎麼,不願意改設計圖啊?」 師兄連忙否認,「不是不願意修改圖紙,可工期延誤明明是施工隊不規範施工的原因……」 另一位老教授和顏悅色道,「老話說的好,功夫在詩外,項目是多方合作的結果,如何在堅持原則的條件下和各方溝通、協調,如何有效推進項目進展,這些也是設計師的必修功課。」 周教授鬱悶道,「設計師的心思不能放在專業上,還怎麼提高設計水平?」 老教授呵呵笑,「平衡,平衡,找到專業和項目之間的平衡點。」 朱教授長歎,「老說『改制改制』,設計院不再是政府下屬的事業單位了,決策權和話語權越來越小了。」 老教授也感慨,「別說設計院了,怕是以後連政府的規劃局都要和施工單位協商了。」 莊圖南對老教授的教導似懂非懂,他不知道如何尋找平衡點,他只知道,他又要開始改圖紙了。 設計這東西,牽一髮而動全身,施工期又到了各專業交叉的時候,莊圖南不得不一再去現場勘察外牆體和室內隔牆。 混凝土攪拌機震耳欲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莊圖南和張春雷因為外牆的防水材料起了爭執,兩人都聽不太清對方說什麼,但還是聲嘶力竭地吼出自己的主張。 嘶吼聲中,莊圖南突然看到張春雷的臉上露出驚恐之色,他迅猛伸手,緊緊鉗住莊圖南使勁向前一拽。 一小截鋼筋從高處掉了下來,擦著莊圖南後腦的安全帽滑下,重重砸在他腳後的石板上。 莊圖南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轉身,看到他身後不遠處,一個工人倒在地上,身下一片鮮紅的血漬。 莊圖南突然間失聰,他看到張春雷嘴唇一張一合,但完全聽不到他在說什麼,也聽不到周圍其他的聲響,他呆愣愣地看著其他工人們圍住倒在地上的工人,腦中一片空白。 有人上前攙扶莊圖南,想把他帶出大樓,莊圖南耳中突然轟地一聲,恢復了聽覺,很離奇地,他似乎聽到了風吹動吊頂上鋼筋的聲音。 風聲、水泥攪拌聲、哭喊聲、呻吟聲交織,莊圖南行屍走肉般向前走,他只想離開這裡,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莊圖南腳步飄浮,下樓梯時被建築垃圾絆了一下,立即有人扶住他的胳膊,莊圖南機械地道謝,慢慢走出了工地。 施工圍欄中有扇鐵絲門,莊圖南走出鐵絲門,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未竣工的醫院大樓。 大樓主體框架已經基本成型,但還沒有安裝門窗,寒冬天色陰暗,鋼筋水泥搭起的巨大框架不動聲色地矗立著,門窗的位置都黑洞洞的,像一隻黑黝黝的、張著眾多大嘴、隨時隨地會吞噬生命的怪獸。 當天晚上,莊圖南發起了高燒,他咬緊牙關想自己挺過去,但淩晨時喉嚨實在太痛——刀片刮喉嚨般的疼痛,他試圖下床喝水,雙腿一軟從上鋪摔了下來,驚醒了余濤和王尚文。 莊圖南堅持說自己沒事,喝點水、多休息就可以了,讓王尚文和餘濤繼續睡。 王尚文和餘濤將信將疑,第二天天亮後,他們見莊圖南還是渾身滾燙,果斷把他送進了校醫院。 所幸莊圖南只是生理性高燒,吃藥、吊水就可以慢慢恢復了,但他燒到頭昏目眩,渾身疼痛,最好有人照顧。室友們都是大忙人,正為難時,恰巧莊筱婷考完了期末,往研究生樓打電話問哥哥什麼時候回家,餘濤接了電話,趕緊告知了相關情況。 當天下午,莊筱婷和林棟哲一起出現在了病房。 莊筱婷住宿不便,只能趁白天在兩個學校之間來回跑,林棟哲暫住在莊圖南宿舍裡,白天睡覺,晚上去校醫院陪床照顧。 莊圖南在暈暈乎乎中發現莊筱婷對林棟哲愛答不理,啞著嗓子問林棟哲怎麼了。 林棟哲蔫蔫地,「我剛考完期末考試,系裡就通知我有一門要補考,如果補考也不過,明年要重修,筱婷很生氣。」 莊圖南想笑,但他剛一牽動臉部肌肉,喉嚨處就刀割般的疼,他只能壓下嗓子眼裡的狂笑,用眼神嘲笑林棟哲。 事故原因很快就調查清楚了,吊頂的一截鋼筋沒有焊好,連同墊片一起掉了下來,鋼筋擦著莊圖南的安全帽滑下,墊片砸傷了工人。 設計院沒有任何責任,安全主管、監理和施工隊一番肉搏,協商出了各自的賠償比例——工人手術後情況良好,沒有生命危險,家屬最主要的述求就是賠償款。 莊圖南的錢都借給向鵬飛買車了,他用手裡剩下的一點生活費,又向室友借了點錢,湊了500元,托張春雷給了病人家屬,以表心意。 周教授提早給莊圖南放了假,讓他回家修養。 春運人潮洶湧,莊圖南高燒數日,身體極度虛弱,絕對沒有足夠的體力擠春運,向鵬飛開了自己剛買的車——他向莊圖南和林棟哲借了錢,買了一輛舊客車——把莊圖南和莊筱婷拉回了蘇州。 林棟哲本想一同送莊圖南回蘇州的,但莊筱婷生氣了,後果很嚴重,他灰溜溜地背著要補考的課本回家過年了。 向鵬飛買車背了一屁股債,春節期間也不休息,兢兢業業跑車掙錢。 莊圖南只說他不小心受寒發了高燒,莊超英和黃玲看了同濟校醫院填寫的病歷,看他不再發燒,只是精神疲憊,也就放心了。 莊圖南一如往常地去拜訪爺爺奶奶、一如往常地幫父母準備年貨,但他自己知道,他夜不能寐,他只要一合上眼,腦中就是工友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耳中就是風吹動支架的吱吱聲和工友的呻吟聲。 聽說莊家兄妹回來了,吳姍姍過來串門聊天。 天冷,房間裡生了鐵爐子,鐵板上烤著紅薯,黃玲歪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吳姍姍和莊筱婷閒話家常。 沒多久,黃玲就打了哈欠,「珊珊啊,阿姨累了,我先休息一會兒,你和筱婷慢慢聊。」 逐客之意已經很明顯了,吳姍姍坐不下去了,訕訕站了起來,「那我先回去了。」 莊筱婷送吳姍姍出屋,莊圖南看著母親笑。 黃玲沒好氣道,「笑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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