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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大約半個小時後,院門再次被敲響。

  伴隨著敲門聲的,是一個熟悉的嗓門,「圖南哥,開個門。」

  莊圖南正半癱著看電視,聽到這個聲音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棟哲,是林棟哲。」

  黃玲喜出望外,特地下廚煎蛋,配上冰箱裡常備的肉臊,給林棟哲做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

  林棟哲一面吃,一面回答莊超英的問題,「我高考完就想回來的,我爸不讓,堅持說萬一有什麼緊急情況,萬一志願或體檢有什麼問題,我留在廣州好處理,他說得確實有道理,我和高中老師去見了大學來的招生老師……」

  莊圖南插嘴,「考生可以直接見招生老師?」

  林棟哲道,「可以,分數線下來後,我們老師帶了幾個學生去招待所,和大學的招生老師見了面,說了幾句話,就是再落實一下的意思。」

  林棟哲繼續道,「拿到錄取通知書,我哭著喊著要回來看老同學,我媽本來也想回來,但她現在……」

  莊超英立即追問,「你已經拿到錄取通知書了?哪所學校?」

  林棟哲小聲道,「上海交大,我爸的母校。」

  除莊筱婷外,所有人同時倒吸一口氣,莊圖南一時間忘了掩飾,「交大墮落到這地步了?」

  黃玲脫口而出,「交大?體育系?」

  林棟哲呐呐地回答,「化學系。」

  莊超英高情商發言,他由衷感慨,「林工這一步走對了,廣東高考確實有優勢。」

  莊圖南有感而發,「戶口很重要,上海戶口高考、找工作都容易多了,上海高考分數線比江蘇分數線低多了,找工作就更不一樣了。」

  林棟哲看著莊圖南,憤慨道,「我最後一年也是拼了命刷題做卷子的。」

  莊圖南大笑,揉了揉他的頭,「出息了,現在居然敢和你老大頂嘴了。」

  黃玲很高興,「交大也是筱婷的第一志願,復旦要軍訓一年,所以她也報了交大,通知書還沒下來,不過她的分數過了錄取線二十多分,棟哲,你們多半還能繼續做同學。」

  黃玲馬後炮般事後找補,「我幫筱婷看交大的招生簡介,上面說去年剛成立了體育系,我研究了很久,印象很深。」

  莊超英心道,「欲蓋彌彰,欲蓋彌彰。」

  莊圖南腹誹,「您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呢,筱婷體育勉強達標,您研究體育系?」

  林棟哲放下湯碗,不著痕跡地換了話題,「向鵬飛呢?」

  莊家父子同時緘默,一直沒吭聲的莊筱婷道,「爸爸建議他複讀一年。」

  黃玲見氣氛低落,立即道,「你媽怎麼不陪你一起回來?她以前老說,你要是考上大學了,她一定在廠裡和巷子裡敲鑼打鼓走一圈,炫耀一番。」

  莊圖南補充,「敲鑼打鼓去小學教務處門上掛塊紅綢,『熱烈慶祝林棟哲同學考入上海交大』,」

  林棟哲看了一眼黃玲,支吾道,「我媽前段時間找了個活兒,在家做手工魚丸賣給餐館掙錢。我媽特意囑咐我,可以告訴叔叔阿姨,但不要告訴其他人,她不想廠裡的人知道。」

  林棟哲道,「剁魚肉、攪拌肉泥很辛苦,我爸開始不同意,但是沒幾天,我們都雙手雙腳贊同了,我媽打工後,心情好了很多,剛到廣州時,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林武峰,等棟哲高考完,我們就回蘇州,我不想老死在廣東。』,每次她這麼一說,我和我爸大氣都不敢出,連桌上的肉都不敢夾。」

  林棟哲模仿宋瑩的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莊圖南想起去年暑假他在廣州小住時宋瑩對林家父子的淩霸,哈哈大笑,往林棟哲麵湯裡又加了一勺肉臊。

  莊超英問,「棟哲,你回來住多久?」

  林棟哲咽下一口肉臊,「只能待幾天,去一中謝謝老師,和同學們聚聚就回廣州,我爸讓我早點回去,幫我媽做魚丸、送魚丸,他還要我回一趟老家,給爺爺掃墓上香。」

  莊圖南大笑,「還要昭告天下,明年春節,林家又能多分一斤豬肉了。」

  黃玲道,「棟哲,你要再在你爸爸村裡小作坊看到什麼,看到怎麼做話梅怎麼做肉乾的,就別告訴我們了。」

  林棟哲原來的房間裡放了張上下鋪,平時是向鵬飛一人獨住,假期時,莊圖南和向鵬飛表兄弟倆合住,現在正好方便林棟哲暫住幾日。

  三伏天,門窗大敞,月色從沙門紗窗斜照了進來,在水泥地面上搖曳出兩道朦朧曖昧的光,夜風已經變得清涼,卷起蟲鳴和花香徐徐吹進屋內,林棟哲在燈下翻閱莊圖南帶回家的幾本書,莊圖南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閒聊。

  莊圖南先是惋惜林棟哲只能待幾天,「你真得不等鵬飛回來了?」

  林棟哲一邊走馬觀花地翻書,一邊回答,「我爸讓我見見高中老師和同學就回去,他以為你分配工作了,不在家,說院子裡可能就我和莊……,不太方便。」

  林棟哲納悶,「圖南哥,我爸還以為你會想辦法去廣東工作的,廣州可比上海繁華多了,我媽天天嘮叨著,你去了廣州,她給你做魚丸吃。」

  莊圖南道,「考上研了,就再讀三年,如果沒考上,是有去南方的打算。」

  莊圖南自嘲,「讀研未必是拼搏,也有可能是逃避、是迷茫。」

  林棟哲合上書本,「我媽還說,她覺得你要能分回蘇州也挺好的,蘇州是家。」

  林棟哲說完,整個人撲上床,愜意地滾了一圈,「我今天一進巷子,幾個打彈珠的小孩和我打招呼,我當時的感覺就是回家了,就像從沒離開過。」

  莊圖南笑笑,「棟哲,你今年回來還有一大堆高中老師、同學可以見,以後能見的人越來越少,見了面能說的話也越來越少,慢慢地……。」

  莊圖南緩緩說了一句詩意且殘酷的話,「當你離開一座城市的時候,這座城市就背棄了你。」

  林棟哲小聲嘀咕,「我想回來,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回來。」

  貴州夏天的氣溫雖然不高,紫外線卻毒辣無比,曬在鋼軌上更是燙得嚇人,向東扛著沉重的道孔錘在火辣的日頭下,頂著滾燙的鋼軌熱浪走了一天,低頭彎腰檢查了一天鐵軌墊板,並時不時地掄起錘子釘墊板上鬆動或遺失的道釘,下班時早已是腰酸背痛,現在正俯臥在床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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