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小說 > 血色浪漫 | 上頁 下頁 |
一六七 |
|
鐘躍民點點頭:"你放心,我不會對任何人說,曹剛,你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和我說說好不好?" 曹剛長歎了一口氣說"唉,別提了,知青大批返城時,我已經在當地成了家,不屬於返城對象,沒辦法,我又在縣城裡幹了幾年,直到八五年才帶著老婆孩子回到北京,回來以後我就後悔了,要房沒房,要工作沒工作,整個是兩眼一抹黑呀,我父母是工人,生了我們兄妹六人,我們小時候全家就擠在兩間小平房裡,那時候北京住房都緊,還不覺得擠,等我在外面混了十七年回來,我父母還是住在那兩間小平房裡,我大哥也是插隊知青,他比我早回來幾年,娶的也是農村老婆,還有兩個孩子,他一家四口占了一間房。我父母擠在一間房裡。我是一家三口,孩子都十歲了,能住在哪兒?真他媽的叫天天不應啊,我說了你還別不信,我把家裡的小廚房給拆了,整出了一塊不到五平米的空地,我在這塊地上愣蓋起一座二層樓,磚是從建築工地偷的,樓板是電車修理廠拆下的廢電車地板,在小樓沒封頂之前先得把雙人床放在二樓上,然後才能封頂,你見過電影裡日本鬼子的炮樓嗎?我那座樓就和炮樓差不多,就缺幾個槍眼了。你想想,統共不到五平米的地方蓋起一座四米多高的樓,說它象炮樓都高抬了它,要我說就象根兒煙囪,我家就住在煙道裡。這就是我的家,我一家三口現在還住在炮樓上。" 鐘躍民聽得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想像不出,五平米的地方能蓋出四米多高的樓來,這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使他震驚不已,他一時竟無言以對。 曹剛突然聲淚俱下:"躍民,你真不知道我們這些沒權沒勢的老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人不怕受苦,最怕的就是沒盼頭,當年你當兵走後,知青點的弟兄們有三天都沒人說話,你想想,要是有人指著一口破窯洞對你說,這就是你的家,你這一輩子只能住在這裡,你只配過一輩子苦日子,你沒有希望了,你能感受那種絕望的心態麼?我告訴你,這麼多年我就是在這種絕望的心態下過來的。回城以後,我在一個建築公司當瓦工,老婆幾乎不識字,在北京找不到工作,一家三口靠我那點工資還能勉強糊口。我過得挺知足,咱就是這命,不敢跟別人比,能過上這種日子我也就認了。可是去年我們單位不景氣,搞分流下崗,第一批下崗的就有我,我不怕你笑話,我當時都給頭兒跪下了,哭啊,求啊,該說的都說了,都沒用,二十多年的工齡啊,就這麼白乾了。要是我再老點兒,這事兒倒好辦,大不了弄個幾十片安眠藥一吃,一了百了,可我才四十多歲,上有老下有小,想一撒手就走又實在放不下,我去找工作,人家一看我這歲數連談都不想談,好不容易托人找了個看大門的差事,一個月給三百塊,我還挺知足,可幹了不到一年又讓人家給頂了,這年頭看大門都成肥缺了,多少人都惦記著,那個單位的頭兒家裡有人下崗,所以就把我的差事頂了。我想來想去,覺得自己是個廢物,活到這把歲數了,要文化沒文化,要技術沒技術,我能去幹什麼?沒辦法,除了搞點兒歪門邪道,我沒別的路可走……" 鐘躍民聽得眼圈兒都紅了,他沒想到當年的知青夥伴如今都混得這樣慘,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個很自私的人,多年來他很少關注別人的生存狀態,也很少想到去幫助別人,而自己在困難的時候卻心安理得地接受別人的幫助,現在剛剛緩過點兒勁兒來,手裡有了點兒錢,首先想到的是買汽車去探險,卻沒有想到有很多人還沒解決生存問題,無論如何,自己現在的經濟狀況是有能力幫助別人的。 鐘躍民問道:"當年石川村的弟兄們都在哪裡,他們中間有多少下崗?" "錢志民和張廣志也下崗了,趙大勇在蹬三輪兒,郭潔給牛奶公司送牛奶,李萍提前退休了。王虹還不錯,在當小學教師。混得好的人幾乎沒有,咱們這一代人算是倒楣透了,這是報應,文革初期打老師,砸東西,壞事幹了不少,老天爺要懲罰咱們,你算算,咱們該上學的時候沒學上,該工作的時候被送去插隊,吃了半輩子的苦,沒享過一天福,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又他媽的下崗了。唉,你說怎麼倒楣事兒都讓咱們這一撥人趕上了?倒楣了大半輩子,到頭來連他媽我兒子都看不起我,說我沒本事,說你這種沒本事的人就不該生孩子,把孩子弄到這個世界上來受窮,你太不負責任。操!我他媽後悔死了,早知如此,當年他媽懷他的時候,我真該一腳把這小免崽子踹下來。" 鐘躍民站了起來:"曹剛,我開了個飯館,規模不算大,如果你願意的話,到我這裡來幹,真不好意思,目前我暫時就這點兒能力。" "可我……什麼也不會,長這麼大我還沒進過幾次飯館……" "那你不會學嗎,誰教過你往人家汽車上撞了,你不是也無師自通了嗎?哎喲,哥們兒, 我和你開玩笑呢,你可別當真。將來我的飯館要是垮了,我和你一起往汽車上撞,不過你小子也太沒眼力了,開"切諾基"的有幾個富人?咱要訛也得訛坐"林肯"或"卡迪拉克"的主兒。曹剛,咱們現在就去我那裡,你先跟掌灶的廚師學學手藝吧,等你出了師,願意留下我歡迎,要是有更好的去處我也不攔你。" 曹剛哭了:"躍民,我……我真不知說什麼好……" "走吧,哥們兒,哪天你把錢志民、郭潔他們都找來,大夥聚一聚,這幫孫子,回城這麼多年了,也不來找我,真不夠意思。" 張海洋身穿便衣在靠牆角的桌子前自斟自飲,桌子上擺著幾個喝空的啤酒瓶,兩個菜卻幾乎沒動,這是中午用餐時間,餐廳裡仍是顧客盈門,他醉眼朦朧地向四周張望,時而大口喝著啤酒。 餐廳的另一端又傳來吵鬧聲,還是珊珊和一群裝束新潮的青年在吃飯,桌子上各色菜肴的盤子高高地摞起。 張海洋醉醺醺地喊道:"老闆,再來兩瓶啤酒。" 鐘躍民拎來兩瓶啤酒放在桌上,他不滿地說:"我說你小子今天怎麼啦?有完沒完?話都說不利索了,還喝?" "躍民,我沒醉,我發現了一條有關寧偉的重要線索。" 鐘躍民四下望望:"在我這兒發現線索?你他媽該不會認為是我把甯偉藏起來吧?" "哼,我敢保證,要是有一天寧偉真找到你的門上,你會幫他的,我說得不對嗎?" "何以見得?" 張海洋盯著鐘躍民道:"咱們一起混了二十多年,我還不瞭解你?你這個人講義氣,不大講原則,我沒冤枉你吧?" "海洋,少給我來你們員警這一套,看誰都像是罪犯,我實話跟你說,甯偉是不是罪犯我不知道,也沒義務幫你抓他,因為我不是員警。" "可你是公民,每一個公民都有義務協助公安機關追捕罪犯,你要是知情不舉,就是包庇罪犯,要負刑事責任。" "呵,給我上開法制課了,你有事兒沒事兒?喝完了沒事兒就走,別影響我做生意,你小子一個人就占我一張桌子,一坐下就兩個小時,一盤魚香肉絲,一盤木須肉,總共才消費二十來塊錢,已經嚴重地影響我的顧客周轉,這不是砸我的生意麼?還口口聲聲說是來照顧我買賣,趕緊走,再不走我要收你占桌費了。" "你現在真他媽成奸商了,整個一認錢不認朋友,咱們可是老戰友,別這麼唯利是圖好不好。" 鐘躍民道:"你剛才說,發現什麼重大線索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