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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1969年年初,中蘇邊境戰爭在東北邊境的珍寶島地區爆發,整個世界的目光都投向這個位於黑龍江虎林縣境內,在烏蘇里江主航道中心線中國一側,面積僅為074平方公里的小島上。兩個曾經親密無間的社會主義國家的軍隊在這一地區進行了一場有限的邊境戰爭,雙方的軍人在戰鬥中都表現出高度的愛國主義精神和不畏犧牲的決死姿態。儘管雙方軍隊的裝備懸殊很大,但中國軍人不要命的作戰姿態著實使蘇聯軍人吃了一驚,戰後,一個參加過珍寶島戰鬥的蘇軍少校驚魂未定地說,他親眼看見一個中國的火箭筒手竟然在距離蘇軍坦克七八米的位置上開火,這完全是一種和對方同歸於盡的作戰方式,在總兵力超過五百萬的中國軍隊裡,這種不要命的軍人哪怕有十分之一,也是個可怕的數字。

  這場有限的邊境戰爭雖然暫時結束了,但在兩國漫長的國境線上,蘇軍的五十五個摩托化步兵師,十二個戰役火箭師,十個坦克師,四個空軍軍團,總兵力達一百萬,正虎視眈眈地陳兵邊境,戰爭的陰影籠罩著國境線。

  1969年的中國已變成了一座龐大的兵營,這一年的軍費開支猛增了38%,中國無可奈何地轉入了戰時經濟體制。總兵力五百萬的中國軍隊,完全進入臨戰狀態。現役軍人一律取消了休假,各級部隊的一、二號首長都進入了作戰值班室,彈藥按準備基數運送到位。戰略導彈部隊按命令與蘇軍進入對等準備,為控制導彈飛行方向的地面引導站也全部開通。

  這一年,全軍幾乎所有的軍兵種都展開了戰備施工,60%的部隊成了"工程兵"。原因很簡單,專業的工程兵部隊實在忙不過來了,因為各部隊都需要有自己的防空掩體和集結工事,當年在朝鮮上甘嶺戰役中發揮巨大作用的坑道戰術,令中國軍人們記憶猶新,於是打坑道成了這一年中國軍人的主要工作。

  一條正在施工的坑道通向山體深處,坑道中央鋪著鐵軌。一些頭戴安全帽的戰士從坑道深處推出裝滿碎石的翻斗車,一車車的碎石被傾倒在山谷裡,這是某野戰軍的一個戰備施工工地,袁軍所在的坦克團就在這裡施工。

  在坑道裡的掘進面上,袁軍頭戴安全帽,渾身泥水,正抱著風鎬從掘進面上往下轍,他身後是一排打好的炮眼,兩個戰士把一筒筒炸藥塞進去,正在安裝雷管和導線……安全員吹響哨子,戰士們紛紛從坑道深處跑出來,撤往安全地帶。

  袁軍和幾個剛撤出坑道的戰士坐在坑道口附近休息,他掏出煙分給大家,邊點煙邊發牢騷:"媽的,咱不是坦克兵嗎?怎麼改工程兵啦?成天跟這破坑道叫勁,快三個月了吧?"

  和他同一個排的王大明說:"早著呢,再有三個月也完不了,聽說這是咱們團的工事,一旦打起仗來,全團連人帶裝備都能撤進去。"

  一個叫王寶成的河南兵說:"你以為就咱們團打坑道?告訴你,全軍都在打坑道,這叫'深挖洞,廣積糧',我哥在東北當兵,他來信說他們也在打坑道。"

  袁軍說:"全軍都改行了,也別叫解放軍了,叫工程軍得了。"

  班長段鐵柱說:"袁軍,你又來了?不說上幾句怪話就渾身難受是不是?"

  "我說班長,你怎麼老找我茬兒?你要老看我不順眼,就讓指導員給我調調班。"

  指導員吳運國剛好走過來:"袁軍,你要往哪兒調呀?"

  "指導員,您還是給我換個地方吧,我們班長是橫豎看我不順眼。"

  段鐵柱瞪起了眼:"袁軍,你不要沒事找事,我怎麼看你不順眼了?"

  吳運國問道:"袁軍,你覺得調到哪兒更適合你?你說說嘛。"

  "乾脆您讓我養豬去得了,咱們連養的那幾頭豬怎麼越養越瘦呀?上次跑了一頭豬,好傢伙,一米五高的圈牆,那豬一竄就過去了,身手絕對敏捷,可那叫豬麼?叫黃鼠狼還差不多,您要讓我去養豬,我保證兩個月之內,把那幾頭豬養得跟大象似的。"

  吳運國笑了:"我問你,你這麼堅決要求養豬,有什麼目的呀?"

  "看您說的,我能有什麼目的?我從小就喜歡動物,我覺得豬也是一種比較可愛的動物。"

  吳運國笑著說:"呵,咱們連還有個動物愛好者,據說喜歡動物的人一般都挺善良的,你的意思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善良?"

  "指導員,還是您瞭解我。"

  "我當然瞭解你,你覺得養豬這活兒不錯,用不著打坑道,連早上出操都不用參加,是不是?袁軍呀,你那花花腸子我太清楚了,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打坑道吧。"

  正說著,坑道深處傳來持續不斷的爆炸聲,軍人們都在默數著爆炸的次數。

  爆炸聲停了。袁軍站起來:"壞了,有兩個炮眼沒響。"

  段鐵柱戴上安全帽說:"你們都在這兒等著,我進去排除啞炮。"

  袁軍攔住班長:"安裝炸藥時我也在場,我瞭解情況,應該我去。"

  段鐵柱說:"聽你的還是聽我的?你躲開。"

  袁軍固執地擋住他說:"這不是誰官兒大官兒小的問題,誰瞭解情況誰去。"

  段鐵柱又瞪起了眼:"袁軍,你還反啦?敢不服從命令?你給我讓開……"

  "我說班長,還是讓我去吧,反正你也看我不順眼,萬一把我炸死了,你不是也省心了?再說,我要是當了烈士,咱們班鬧不好就能混個'袁軍班'的稱號,你身為'袁軍班'的班長,這回就有事幹了,比如到全國各地做做報告,講講你是怎樣培養出一個英雄的,到那時,肯定會有很多女青年向你獻花,向你表白心中的愛慕,於是你就打著滾兒的挑吧……"

  段鐵柱哭笑不得,袁軍的刻薄話可是夠損的,他把這麼嚴肅,這麼生死攸關的事也當成笑話講,什麼時候都忘不了拿班長開心。不過……袁軍這小子到關鍵時刻還是很有勇氣的,也許自己以前小瞧了他,段鐵柱恨恨道:"袁軍,你小子等著,今晚的班務會上再找你算帳……"

  指導員吳運國站了起來:"二班長,我看可以讓袁軍去,裝藥時他在場,熟悉情況,還有一點,這一點很重要,剛才袁軍的表現,使我改變了對他的一貫看法,他能在關健時刻表現出一種英勇無畏的精神,是條漢子,值得我們每一個人尊重。"

  在場所有的軍官和士兵都靜下來,神情肅穆。

  段鐵柱輕輕抱住袁軍,他動了感情:"好兄弟,千萬要小心,以前的嗑嗑絆絆,你可別往心裡去。"

  戰友們一擁而上,和袁軍逐個擁抱,反復叮囑著,袁軍向戰友們一一告別,一步一步走進坑道……

  指導員緊張地看著手錶,戰士們也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坑道口。

  突然,坑道深處傳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一股濃煙和塵土湧出坑道口。

  二班長段鐵柱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袁軍……"他帶著戰士們冒著濃煙沖進坑道。

  周曉白那天剛把一個住院的病號推到了住院區,她推著輪椅返回醫院的主樓,就看見一輛解放牌卡車高速駛進醫院,在主樓前刹住車,發出刺耳的響聲,一群渾身泥水的戰士抬著一個擔架向急診室沖去。

  周曉白看見擔架上流下的滴滴鮮血灑落在走廊上……

  在醫院裡工作的人對這類重傷患已經司空見慣了,周曉白並未在意,她推著車返回了內科門診。

  注射室裡有幾個病號在等著周曉白掛吊瓶,她顧不上喘口氣,就忙著給病號消毒注射。

  這時羅芸沖進了注射室:"曉白,袁軍出事了。"

  周曉白心裡一震,手中的注射器掉在地上,她一把抓住羅芸:"出什麼事了?你快說。"

  羅芸的臉色蒼白:"聽說是施工時排除啞炮,負了重傷,現在正在手術室搶救,外科的張大夫主刀,曉白,你說他會死嗎?"

  周曉白安慰道:"你別急,張大夫是咱們院最好的外科醫生。"

  "曉白,他會殘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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