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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憨娃睜開眼,聲音很微弱:"躍民哥,我肚子疼,疼死我了……"

  鐘躍民給他擦著汗說:"憨娃,你再忍一會兒,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鄭桐帶著常貴和村裡的赤腳醫生常發勿匆趕來。常發是常貴的本家侄子,曾在縣裡辦的醫療短訓班學習過兩個月,回村就成了赤腳醫生。據說他的醫療箱裡只有三種藥品,碘酒,紅汞藥水和止痛片。他只會擺弄這三樣東西,別的什麼也不會。有一次村裡的母豬生崽,常發也真事兒似的背著藥箱趕去了,當時母豬已經生完了豬崽正在休息,常發愣說怕母豬感染,硬是用碘酒對付母豬的屁股,母豬沒命地嚎叫起來,村民們都以為是在殺豬,常發用完了碘酒還意猶未盡,臨走又用紅汞藥水把母豬的屁股染得紅豔豔的。

  常發進了窯洞先給憨娃吃了兩片止痛片,然後就搓著手不知該幹點兒什麼了。

  鐘躍民怒道:"常發,你倒是看看這孩子得的是什麼病啊。"

  常發蹲在地上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受了涼吧。"

  鐘躍民破口大駡:"放屁,受涼會疼成這樣?你是他媽什麼狗屁醫生?"

  常貴忙打圓場:"躍民,村裡的大車昨天到縣里拉肥去了,要去看病只能找人抬了,公社衛生院離咱村有三十多裡,現在黑燈瞎火的沒法走,要不明早再去?讓憨娃再忍一宿。"

  鐘躍民氣急敗壞地站起來說:"人命關天的事,還等得到明天早上?現在就走,背也要把孩子背到衛生院,常支書,我和鄭桐先走,你再找幾個人去追我們。"

  鐘躍民顧不上回去穿衣服,背起憨娃就走,鄭桐打著手電筒追上去。

  鐘躍民和鄭桐算是領教了在漆黑一團的曠野裡走夜路的滋味,鄭桐手電筒裡的電池已經快耗盡了,電筒的光線越來越微弱,兩人輪換著背憨娃,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鄭桐一不留神,一頭栽進了路旁的土溝,眼鏡也摔掉了,他摸索了半天才摸到眼鏡,罵罵咧咧地追上鐘躍民。

  憨娃的腦袋搭在鐘躍民的肩上,隨著他的身體無力地晃動著。鐘躍民安慰著:"憨娃,你覺得咋樣?再忍會兒,咱到了公社就好了。"

  憨娃的聲音斷斷續續:"躍民哥,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又找著兩個老鼠洞……在咱村的後溝裡,等我病好了……就去挖……要是抓住老鼠……我還給你燒肉吃……"

  鐘躍民聽得辛酸不已:"憨娃,等你病好了,我和你一起去,上次你燒的肉真好吃……"

  鄭桐在一邊聽得也受不了了,他破口大駡起來:"我操他媽的,這是什麼鬼地方?看個病還得連夜走幾十裡,這不是耽誤事兒麼?農民的命就這麼賤?我操……"

  憨娃似乎在夢囈:"躍民哥,你吃過酸湯餃子麼?"

  "沒吃過,北京好象沒有。"

  憨娃說:"我也沒吃過,我爺爺吃過,他說可好吃了,比燒肉還好吃……"

  鐘躍民努力忍住淚說:"憨娃,哥向你保證,等你病好了,哥帶你到縣城去吃酸湯餃子,咱敞開肚子吃。"

  憨娃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我嘗一口就行,咱沒錢呀……"

  鐘躍民說:"誰說咱沒錢?咱有的是錢,你放心,哥保證讓你吃夠了。"

  憨娃說:"躍民哥,我肚子不疼了,就是困,我要睡覺了……"

  鐘躍民說:"你睡吧,等到了公社,哥再叫你。"

  這時杜老漢和村裡的幾個小夥子追了上來,有人替換了鐘躍民。

  鐘躍民安慰杜老漢說:"憨娃說他好多了,肚子也不疼了,現在讓他睡一會兒。"

  杜老漢說:"娃的肚子要是不疼了,那咱就回去吧,公社衛生院要花錢哩。"

  鄭桐怒道:"你這老頭兒真夠嗆,這孩子是不是你孫子?是揀來的?你以為肚子不疼了就沒事了,都走到這兒了,你又怕花錢,我真懷疑這孩子是你拐來的。"

  杜老漢小聲說:"咱不是沒錢麼。"

  鐘躍民說:"沒錢他也得給咱看病,衛生院要敢不給咱治,我就帶人砸了它。"

  三十多裡的夜路,他們足足走了四個多小時,等趕到公社衛生院時,東方已經出現了魚肚白。

  鐘躍民疲憊不堪地把憨娃抱進急診室,值班醫生還在值班室裡睡覺,大家上去敲門,醫生披著衣服出來沒好氣地呵斥道:"有這樣砸門的嗎?就象抄家似的。"

  鐘躍民一瞪眼:"哪兒這麼多廢話?趕快給孩子檢查。"

  醫生一聽口音就知道碰見插隊知青了,他知道這些人不好惹,馬上閉了嘴開始做檢查。他剛把聽診器放在憨娃的胸口上,突然象被火燙了一樣縮回手,他抬頭問道:"這孩子已經死了,你們怎麼才送來?"

  鐘躍民頓時如遭雷擊,他沒有心理準備,怎麼也不能相信,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突然消失了,兩個小時之前,憨娃還告訴他老鼠洞的秘密,這孩子生怕別人知道捷足先登,他只把秘密告訴他最信任的人,可就一轉眼,這孩子就永遠地走了,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和死亡只是咫尺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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