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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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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軍匆匆滑過來:"躍民,那邊有兩拔人碴起來了,是外交部的杜衛東和和平里的地雷他們。" 杜衛東是鐘躍民的哥們兒,他不能不管,這邊已經初戰告捷,無須留戀,抬腳就要走。 周曉白知道他們又要去打架,連忙試圖制止:"鐘躍民,你怎麼走了?還教不教我滑冰了?" "一會兒回來再教。" "別去打架,好嗎?" "不行,杜衛東是我朋友,我能不管嗎?" "鐘躍民,你要非去,以後就別理我。"周曉白賭氣地說, 鐘躍民只當是廢話,這妞兒腦子有病,還沒怎麼著呢,就管起人來了,這會兒就是鐘躍民他爹在他也不能不去。 他沒理周曉白,轉身和袁軍等人向人聲喧鬧處滑去。 在京城眾多的玩主中,杜衛東算個另類人物,首先他的來路很成問題。在幹部子弟的圈子裡,誰家老頭兒是哪個山頭的,這很重要,這關係到你是什麼來路的問題。譬如兩個以前並不認識的幹部子弟,第一次見面要"攀道",首先的問題就是問問你爸爸當年是哪部分的,這一般都是指抗戰時期他們的父輩屬於哪個部隊,幹部子弟們把時間的座標定在抗日戰爭時期是有道理的,因為抗戰時參加革命的幹部到了建國後已成氣候,到了文革前,他們的級別一般是在司局級以上。至於1945年抗戰勝利以後參加革命的幹部,一是年齡較輕,二是級別較低,在一些高幹子女眼裡,解放戰爭期間參加工作的幹部是不值得一提的,因為那會兒共產黨最困難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其規模已成了氣候,軍隊也達到上百萬人。幹部子弟們一開口"攀道",侃得都是抗戰或紅軍時期的家世。他們的"攀道"是有些規矩的,如果你的父親是新四軍系統的,對方先要問問是幾支隊或是幾師的,這種問法是很內行的。你要是張嘴就說我父親1938年在新四軍五師,那就是找挨駡呢,因為新四軍的建制以1941年的"皖南事變"為分水嶺。"皖南事變"之前軍部以下的建制為四個支隊,"皖南事變"後新四軍被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宣佈為"叛軍"被撤銷了番號,是共產黨自己重建的,重建後的新四軍擴編為七個師和一個獨立旅,所以說1938年的新四軍還沒有師的建制。如果他們的父輩是八路軍系統的,則要問問是屬於哪個軍區的,幾分區的,原因是抗戰初期八路軍的主力部隊大多集中于晉察冀一帶,晉察冀軍區是八路軍於1938年4月在華北完成了戰略展開後組建的第一個軍區,下轄若干個軍分區。可別小看了這不起眼的軍分區,1955年解放軍授銜時,當年的軍分區司令員和政委大部分都被授予了上將軍銜,成了手握重兵"封疆大吏"。 老百姓家的孩子都覺得幹部子弟們腦子有毛病,兩個不認識的人一見面,張嘴就是:你爸是幾分區的?這不是傻B是什麼?由此看來,幹部子弟這個圈子不是誰都能進入的,就這麼幾句簡單的對話,你要是沒有點兒黨史軍史的基礎知識,馬上就會露餡,大部分幹部子弟們對黨史軍史都是無師自通。 杜衛東的出身和"幾分區"也不搭界,他壓根兒就不是中國人,是個純粹的日本人。他的父親杜源平五郎是外文編譯局請來的外國專家,常期在中國工作,杜衛東從小就生長在北京,說得一口京油子話。文革前他不叫杜衛東,叫什麼誰也想不起來了,反正是日本名字。1966年紅衛兵運動崛起時,北京的大學、重點中學,都有外國留學生。這些外國學生也不可避免地捲入了文革。在北大附中讀初二的杜衛東表現得比他的中國同學還要激進,他把自己的日本名字給改了,叫做"杜衛東",意思自然是要保衛毛澤東了,他很執著,不管毛澤東 是否需要他保衛,反正他是打算保衛到底了。 文革開始後,杜衛東也和中國的紅衛兵一起造起反來。不知為什麼,他莫名奇妙地把自己也劃為"幹部子弟",愣說他爸爸享受司局級的待遇,勉強也算是"高幹"。老紅衛兵的歷次活動他都參加了,成立紅衛兵糾察隊,以"聯動"的名義衝擊公安部等。 大串連開始後,他聯絡了幾個日本孩子,也扛了面紅旗徒步去"長征"。在延安棗園,杜衛東向接待方提出,他們是日本左派,是來中國取經的,回去就準備在東京進行武裝起義,推翻日本反動派的統治,在未來的戰鬥中,他們可能會犧牲,在犧牲之前他想在毛主席住過的窯洞裡睡了一夜。對於一個馬上就要犧牲的人來說,這個要求並不算過分,接待方同意了他的要求。但由於有這類要求的外國人太多,所以做了一些限制,每人只能在毛主席住過的窯洞裡睡兩個小時,杜衛東睡了兩個小時還覺得不過癮,又花了兩天時間排隊,再度體驗了一次毛主席住窯洞的崢嶸歲月。從延安出來,他們又徒步"長征"去了韶山,他神情肅穆地對身邊的幾個日本哥們兒說:"如果毛主席當年不走出韶山去革命,中國還像今天的日本一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當然,這都是杜衛東六六、六七這兩年的表現,他是個喜歡跟潮流的人,既然杜衛東也屬於"老兵"圈子裡的人,那"老兵"們幹什麼杜衛東當然也幹什麼,時間進入1968年,當年的老紅衛兵們在政治上早已失勢,他們心灰意冷地遠離了政治,幹起了打架拍婆子的勾當。此時的杜衛東自然也不會閑著,他也弄了身將校呢穿上,他父親杜源平五郎的工作關係歸外國專家局管理,於是杜衛東也象北京大院裡的孩子一樣,對外交談時總要有個歸屬問題,所以他自稱是"外交部的",也成了地地道道的京城玩主。 鐘躍民有時碰見杜衛東就拿他開心:"衛東,你丫怎麼還沒走?" 杜衛東說:"我他媽走哪兒去?" 鐘躍民說:"有你這麼辦事兒的嗎?咱們那東京武裝暴動的計畫可是兩年前就制定好了,怎麼現在還沒動靜?要都象你這樣磨磨蹭蹭,世界革命還幹不幹了?咱不是最後還要到美國打白宮麼?" 杜衛東說:"狗屁,那不是兩年前的作戰計畫麼?早他媽改戲啦,攻打東京那樣的大城市,咱們的力量夠嗎?這分明是左傾盲動主義,萬一給革命事業造成了損失算誰的?咱還是得走農村包圍城市的路子,世界革命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兒,著什麼急呀,我現在的工作性質變了,主要是發動群眾,等待革命高潮的到來。" 這些套話都是從當時的廣播中學來的,成了鐘躍民等人窮開心的語言。 杜衛東到底是大和民族的種兒,打起架來心毒手狠,骨子裡有種嗜血的渴望,他和鐘躍民合夥打過幾次群架,杜衛東總是帶著刀子,出手便見血。鐘躍民從杜衛東身上體會到老爸當年和日本鬼子打仗的確很不容易,這小鬼子真是挺強悍的,難怪當年戰爭打了八年才慘勝。 冰場的一角,兩夥青年正準備進行一場廝殺,冰場的各個角落仍然有人流湧向這裡,人越聚越多。 杜衛東穿著一件黃呢子軍裝上衣,他最近喜歡剃光頭,大冬天的故意光著刮得泛青的腦袋,顯得很是與眾不同,他正和一個穿棉軍大衣的青年在對峙。 穿軍大衣的青年從袖子裡掣出了一柄日本軍用刺刀,刺刀在水銀燈下閃著寒光,他沉著地提刀在手問:"哥們兒怎麼稱呼?" 杜衛東接過手下人遞來的一把斧子漫不經心地回答:"外交部杜衛東,你呢?也報報名嘛。" 那青年笑了笑說:"和平里的,人稱'地雷'。" 杜衛東嘲諷地說:"綽號倒挺唬人的,幹嗎不叫原子彈?" 地雷冷冷地回答:"哪兒這麼多廢話?咱是單練呢還是一齊上?" "隨便,我奉陪就是。" 鐘躍民帶著袁軍等人從圈子外面擠進人群,杜衛東微笑著向他點點頭打招乎:"躍民,咱們可有日子沒見了,你丫最近忙什麼呢?" 鐘躍民問:"衛東,怎麼回事?" 地雷輕蔑地上下打量著鐘躍民。 杜衛東懶洋洋地說:"誰知道怎麼回事,有個小子不長眼撞了我一下,我給他兩個嘴巴,這哥們兒就不幹了,說我打狗欺主,我打了又怎麼樣?誰讓他不長眼?" 地雷露出一臉凶相:"我看你是活膩了。" 杜衛東說:"躍民,你用不著出手,在旁邊看會兒熱鬧,等我剁了丫的,一會兒請你去老莫吃飯。" 鐘躍民伸手攔住杜衛東,轉身問地雷:"你是和平里的?吳平津你認識嗎?" 地雷繃著臉道:"別跟我提這個,我誰也不認識,就認識我這把刀。" 袁軍從挎包裡抽出菜刀:"給臉不要臉是不是?我剁了你丫的。" 鐘躍民攔住袁軍:"冰場上不是打架的地方,誰把誰放倒了也脫不了身,我看咱們約個地方怎麼樣?" 地雷把刺刀揣回袖子,無所謂地說:"好啊,那咱們就約個地方,後天上午十點在月壇公園怎麼樣?" 杜衛東收起斧子道:"就這麼說定了,誰不去誰是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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