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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鄭桐舉起瓷瓶做威脅狀,袁軍不為所動,堅持聲稱不敢砸就是孫子。鄭桐正不知如何收場,這時有個老人拍拍他的肩膀:"小夥子,我剛才都看見了,這個瓷瓶我想要,你開價吧。"

  兩人當時便發起愣來,老人穿著一身淺灰色毛派力斯中山裝,面色紅潤,氣宇軒昂,一看就是個有身份的人。

  鄭桐當時自己也鬧不清為什麼脫口就是一句:"五百塊。"

  老人點點頭,從皮包裡拿出一疊鈔票遞過來:"小夥子,你清點一下。"

  鄭桐和袁軍哪裡見過這麼多錢,數來數去也數不清。等老人拿著瓷瓶走後,袁軍一拍後腦勺:"媽的,肯定又賣賠啦,這老頭兒連價兒都不還,鄭桐,你丫口口聲聲自稱瓷器鑒賞家,怎麼才開價五百?你沒看見這老頭兒抱著瓶子就跑,生怕咱們反悔,我估計你開一千的價兒他也買。"

  鄭桐不愛聽了:"真沒法和你這孫子共事,你他媽五十塊都想賣,賣了五百你倒埋怨上了?你丫知足吧,把你賣了也不值五百。"

  兩人進了食品店還在互相詆毀。

  鄭桐探頭探腦地向冷飲櫃檯裡張望:"袁軍,我看你是有病了,大冬天的怎麼想起吃冰激淩來啦?你是想拉稀還是怎麼著?"

  袁軍大大咧咧地說:"我他媽樂意,大爺我有錢,怎麼啦?今天想吃冰激淩,就得吃個夠。今天的事今天辦,也許到明天我還改戲了,改吃鐵蠶豆了。"

  鄭桐不以為然地:"我看你丫就是錢燒的,剛賣了點兒東西,手裡有了點兒錢,就找不著北了。"

  商店的售貨員走過來:"你們買什麼?"

  袁軍一副財大氣粗的口吻:"我們買冰激淩。"

  售貨員打開冰櫃問:"要幾盒?"

  "你總共有多少吧?"

  售貨員的服務態度也不怎麼樣,他翻了袁軍一眼,生硬地說:"我有多少不關你的事,我只問你要幾盒?"

  袁軍傲慢地說:"當然關我的事,我怕你這裡沒這麼多貨。"

  售貨員睜大眼睛打量著袁軍:"那你就說出來聽聽,你打算要多少?"

  鄭桐把水桶放在櫃檯上:"這個桶能裝多少我們就要多少。"

  售貨員驚愕地愣了一會兒,轉身將冰櫃裡成紙箱的冰激淩搬到櫃檯上。

  袁軍和鄭桐耐心地用木匙將冰激淩刮進水桶。售貨員們都驚訝地圍在一邊看熱鬧。

  兩人旁若無人地工作著,邊幹邊往嘴裡放,涼得直哈氣,他倆旁邊已堆起一堆空冰激淩盒了,水桶裡的冰激淩剛剛蓋滿桶底……

  鐘躍民的運氣比袁軍好些,他父親鐘山嶽雖然也進了牛棚,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家居然沒有被查封,這真是個奇跡,袁軍為此常憤憤不平,憑什麼局級走資派的家都被抄了,而副部級走資派的家倒不抄?這也太不公平了。多年以後鐘躍民才知道,這是鐘山嶽的一個沒有倒臺的老上級起的作用。

  鐘躍民的父親不在家,家裡那個多年的老保姆于阿姨也被造反派轟回農村老家去了,鐘躍民成了這套四室一廳副部級幹部住宅的唯一主人。於是,他家成了玩主們聚會的場所,每天高朋滿座,有的哥們兒遇到些小麻煩,譬如遭到公安局的追捕不敢回家,就到鐘躍民家來躲幾天,玩主們的行話叫"刷夜",鐘躍民家是個極適合"刷夜"的場所。反正有的是房子,住上十來個人都有富裕。後來在這裡"刷夜"的人多了,鐘躍民的一雙將校靴不翼而飛,這才引起他的重視,他發誓以後誰再帶人來"刷夜",他二話不說就把他打出去,當然,他還沒忘了補充一句,要是有妞兒來刷夜,他很歡迎。可惜到目前為止,他還沒碰見過有"刷夜"嗜好的妞兒。

  袁軍、鄭桐、還有外號叫"猴兒腚"的樂冀中,外號叫"二毛子"的于國慶和鐘躍民都是一個大院的,他們來鐘躍民家象來自己家一樣隨便,鐘躍民有時就煩了,乾脆就堵著門不讓進。今天這四位又來了,鐘躍民不由分說就往外攆,拎著水桶的"猴兒腚"神秘兮兮地揭開桶蓋讓鐘躍民看了一眼,鐘躍民立刻改變了主意,他馬上變得非常好客,很熱情地把大家迎進客廳。

  袁軍對鐘躍民這種實用主義態度很不滿意,他故意做出猶豫的樣子:"哥幾個,躍民既然不歡迎咱們,咱也別招人家煩,我看還是另找地方吧。"話說完他才發現大家根本沒有反應,原來每人早端了一個大碗吃上了,袁軍這才不說話了,連忙用勺子把冰激淩大勺大勺地舀進嘴裡。

  客廳裡大約有半個小時沒人吭聲。

  鄭桐邊吃邊揉肚子,鐘躍民吃得直松褲帶,二毛子不住地打嗝兒,猴兒腚吃著吃著突然渾身哆嗦起來,他抓過鐘躍民的軍大衣披上。這時袁軍突然放下碗,捂著肚子竄進了廁所。

  鐘躍民等人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鄭桐笑道:"這小子真是捨命不舍財,吃得直拉稀,還捨不得放下碗,生怕吃虧。"

  鐘躍民向廁所高喊:"袁軍,別再吃了,身子骨要緊,想開點兒。"

  二毛子苦口婆心地說:"袁軍,你就聽哥幾個一句勸吧,實在撐不住就別硬撐了,肚子可是自己的,算我們大家求你啦。"

  袁軍在廁所裡喊:"不行,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要革命到底,想想紅軍兩萬五,爬雪山過草地,我這點兒困難算什麼?躍民,桶裡還有多少?"

  鐘躍民看看水桶:"還有小半桶呢。"

  袁軍喊:"別忙,哥幾個歇口氣,一會兒接著練。"

  鐘躍民搖搖頭:這孫子,不要命啦?

  鄭桐不失時機地說:"典型的小農意識,和他爹一樣。"

  袁軍在廁所裡喊:"鄭桐,你丫再說我爸我跟你急啊。"

  鐘躍民悲天憫人地說:"你就別招他了,夠痛苦的了,袁軍那模樣看著都讓人心酸。"

  眾人大笑。

  袁軍邊繫皮帶邊走進客廳:"真他媽痛快,把一輩子的冰激淩都吃了,從此我再不吃這東西了,以後要是有人請我吃冰激淩,我就告訴他,對不起,哥們兒吃傷了。"

  鄭桐擔心地望著袁軍:"你沒事吧?"

  袁軍梗著脖子說:"沒事,就是出汗多了點兒。"

  "你看看,是不是發燒了?"鐘躍民似乎很同情地問。

  袁軍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真發燒倒好了,我出的是冷汗,這會兒怎麼覺得胃裡都凍成塊兒啦?"

  鐘躍民又滿滿盛了一碗:"這感覺就對了,這會兒你要是覺得肚子裡象火盆兒似的,不就麻煩了嗎?來來來,再來一碗。"

  袁軍毛了:"別別別,讓哥們兒歇口氣,真有點兒扛不住啦。"

  大家七嘴八舌,很熱情地勸道:"你千萬別客氣,再來一碗,我們還有呢。"

  "你不用考慮我們,哥幾個少吃點兒沒關係。"

  "袁軍,你千萬要再堅持一下,只當是爬雪山呢。"

  "哥幾個,這小子死活不吃了?怎麼辦?"

  "不吃哪成?灌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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