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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無家可歸。顧茉莉生平第一次有了這種感覺。高速路上,她真想一腳油門,直接沖出護欄,了此殘生。可這年頭只閃過零點零一秒就消失了。她不能這麼做。萬一死不掉呢。殘疾一輩子多痛苦。就算要死,也得找個穩妥的法子。何況她現在還不能死,就算父母不要她孝順,女兒囡囡卻需要她的撫養。她不能帶給女兒這麼大的殘忍。

  尚在半途,勁草打電話來。茉莉調整好情緒,保證聲音正常。勁草問茉莉到哪兒了。茉莉說馬上進昆山。勁草道:「等我,我帶囡囡過去找你,我們去黃山。」茉莉本能地有不詳預感,她問勁草什麼事,為何如此著急。朱勁草萬分悲痛地,「大姨自殺了。」

  張真亞死在黃山她婆婆家自建的房子裡。幾年之前,她就從皖中搬到此處避居。理由是:空氣好。她在老家總感覺無法呼吸。真亞是上吊沒的,用自己的絲襪。有點學三毛。真亞生前床頭擺放著的,也是那套三毛全集。

  婆婆和小姑子說,真亞身體不好,一直比較悲觀厭世,自殺前一陣,好幾次都提到說活夠了。自殺前不久,兒子汪淩霄還帶孫子來看她。事實上,真亞死的時候,淩霄和囝囝還在高速路上。

  老汪從馬鞍山趕來,哭得不能自已,這個少言寡語的男人,這半輩子都視真亞為女神、精神支柱。突然這麼冷不丁走了,意味著下半生他都將一個人。所有人都勸他節哀順變,可沒用,他悲傷得無法站立。

  淩霄上前勸,老汪又不曉得哪裡來的氣力,陡然躍起,要給兒子一頓老拳。茉莉的理解是,他怨淩霄為什麼不晚點走,或者為什麼不做好真亞的心理疏導工作。這一切原本是可以挽回的。

  靈堂前,淩霄、榴榴帶著兒子跪成一排。他們現在是孝子賢孫。茉莉和勁草,少不得多忙一點。囡囡也跟著,茉莉就讓文萱帶著。對了,文萱和牽牛也趕來了。看樣子,還沒分。

  美亞稍晚點才到,一來就哭得比誰都凶。三姊妹,如今只剩她一個人殘存於世,一想到將來既沒法像大姐這樣避居黃山,呼吸新鮮空氣,也沒法像二姐那樣,東去上海,光耀門楣,美亞就打心眼裡感到喪氣。索性借著喪事,好好哭哭。

  榴榴也哭得厲害。茉莉理解榴榴。老實說,真亞對她不錯,尤其是她生下兒子之後,真亞不顧病體,多次到上海看她。而且,茉莉還認為大姨在,和大姨不在,榴榴和淩霄的婚姻會是兩個狀態。大姨是定海神針,一旦仙去,誰還能鎮得住汪淩霄?再接下來的故事,那真就不好說了。茉莉為榴榴捏把汗。不過,葬禮結束,老汪和淩霄等人要送真亞的骨灰回安徽安葬,臨行前,卻爆出個壞消息。老汪要和兒子汪淩霄斷絕父子關係。

  §第45章

  上高速了。

  茉莉坐副駕駛,勁草開車,女兒囡囡在後座睡著了。此時此刻,茉莉緊張了許久的身心才終於放鬆了些。她解開頭繩,重新紮了頭髮,大姨去世的悲傷尚未散去,跟父母的不愉快又仿佛潮水,層層彌漫上來。

  老家那出戲,茉莉沒告訴勁草。她也不打算說。大姨喪事期間,顧得茂來過電話,打到茉莉這,她讓勁草接的。勁草把家裡的事跟他們說了。顧得茂和吳玉蘭暫時便沒來「騷擾」。

  老汪的做法給茉莉一點啟發。斷絕父子關係。那麼她顧茉莉是不是也可以斷絕母女關係呢。哪怕是暫時的。她要讓吳玉蘭受到懲罰!不是她心狠,是老媽實在太過分!有這精神,怎麼不去當員警,還能造福大眾。她明白老媽對老年生活的恐懼。不用說,她顧茉莉也會負責到底。何必非要做曹七巧呢?這是畸形!是變態!而且,你吳玉蘭不是沒有男人陪!顧得茂對你這樣,還有什麼話說?!

  茉莉把頭靠在勁草右胳膊上她感到溫暖。有家真好。自己的家。什麼話也不用說,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孩子。其實茉莉知道,勁草對大姨的突然離世也心存疑惑,只是,朱勁草一向是個化繁為簡的人。人都走了。再糾纏下去有什麼意義呢。

  出安徽界了。一家三口到服務區小憩。茉莉喂好囡囡,遞水給勁草。她冷不防問出個哲學命題,「你說,人這一輩子活著,是為了什麼。」

  勁草麵包還在嘴裡,「不為什麼,活著就是活著。」

  「你為誰活。」

  勁草沉默。過了一會兒,才說:「過去為爸媽,現在為你,為囡囡,」又補充,「為這個社會。」茉莉跟著說為什麼不為你自己。

  勁草反問:「人只為自己活,有意思嗎。」

  輪到茉莉沉默了。她過去接受的觀點是,人要為自己而活,尤其女人,本來就很辛苦,為自己活有什麼錯。可是現在她明白,馬克思都說了,人的本質是社會關係的總和,人是在與他人的關係中確立自己的位置的,那麼一個人想要徹徹底底為自己而活,根本不切實際。就好像大力善亞對勁草,吳玉蘭對她,她對囡囡,等等等等。顧茉莉不由得困惑,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怎麼樣才能掙脫這些羈絆。

  「你恨不恨我。」茉莉忽然敞開了。她覺得自己跟勁草的心結,還在善亞和大力身上。那就索性問清楚。

  「恨你什麼。」

  「恨我破壞你和爸媽的關係,恨我沒盡心盡力,恨我不理解你、支持你。」

  「我不也一樣麼,」勁草忽然柔和起來,「沒理解你,沒支持你。」囡囡要喝水,茉莉打開水壺,遞給她。再一轉頭,竟發現朱勁草深情地望著她,「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

  顧茉莉不得不承認,這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她聽到的最動聽、最美妙的話。她甚至有點感謝大姨。死生契闊。失去才懂得珍惜。茉莉眼眶濕潤了。不過這種溫存和感動並沒有持續多久。一回到上海,陷入平凡瑣碎的生活當中,茉莉和勁草,便又慢慢麻木了。

  榴榴安頓好婆婆,陪淩霄回來了。她跟茉莉通了個電話,說等歇過來約見面。茉莉問汪氏父子的情況。榴榴表示暫時還是斷絕關係,她公公回馬鞍山了。

  榴榴又問:「那女人呢,你又去了麼。」

  茉莉才想起來高夏菁的事。的確,她認為有必要再找高某人一次。好多事情,還沒說清楚。她需要實錘,需要細節。於是乎,這一回,顧茉莉單槍匹馬去了趟馬當路。很遺憾,鄰居說,高小姐搬走了。茉莉覺得不妙。再去她單位找,同事說,高已經辭職了。

  此地無銀。消失就證明她此前的猜測,已經接近真相。高夏菁就是個雇傭兵。幕後黑手就是吳玉蘭。回上海後,吳玉蘭來過電話。茉莉不接。玉蘭又打給勁草,交代了一通。

  勁草詫異,「你跟爸媽生氣了?」

  茉莉頭也不抬,疊衣服,「沒有。」

  「媽說你生氣了。」勁草強調。

  「還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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