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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茉莉把這個考量跟勁草講。朱勁草的意思是,不管是不是,以後你拉琴注意點,這事就了了。話雖如此,有如此躲在暗處的鄰居,顧茉莉還是覺得脖頸發涼。茉莉唾:「真他媽的不懂欣賞。」勁草道:「你聽是音樂,別人聽就是噪音。」這話善亞私下也說過,勁草沒學給茉莉聽,她老人家曾說茉莉拉的琴還不如炸爆米花的風箱美妙動聽。

  善亞從老家回來,不見悲傷,整個人卻跟打了雞血一般。文萱和牽牛也回去了,沒跟善亞碰面。不過,去給老母親上墳,善亞跟美亞碰頭。美亞把苦訴給善亞。核心問題就一個:牽牛要結婚,文萱家提議,兩家湊份子,在朱家角拿下一套商住。房子都看好了,就等錢。可准兒媳婦到跟前也沒用,美亞兩口子,實在沒有積蓄。老太爺雖然革命出身,卻一身清廉,退得又早,只有一套房子。三個女兒都沒沾到他的光。美亞老公在客運公司幹,死工資,多少年沒漲過。到哪兒弄錢。

  美亞跟善亞張嘴,「姐,你要有,借我點,先把孩子婚事辦了。」張善亞道:「只有一萬,要用你拿去。」說的也是實話,上海一套首付,已經把善亞、大力榨得幹幹的。她再無閒錢,最有一點底子,是養老看病的本兒,絕對不能動。

  「我自己都還租房子呢。」善亞微笑著對妹妹。顯然,善亞對勁草和茉莉複述這一切的時候,心情是寧靜而喜悅的,萬里長征,張美亞卡在路上,買不了房,就進不了上海,而她呢,窮盡畢生功力,終於能讓兒子,甚至讓自己在上海有個家。定下大局。

  試想,如果房子是女方的,她張善亞如今還有面目奔這兒來麼。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吃兒媳婦那碗飯,你就得看兒媳婦臉色。現在好了,兒子住著自己掏錢的房子,她出來租房子也理直氣壯些。

  千言萬語一句話:她張善亞,這輩子,對得起兒子。

  至於文萱和牽牛,感情要深,不會分,但凡感情稍微淺點,估計這麼一弄,就要分手了。兩相對比,善亞又覺得淩霄聰明。汪淩霄跟沈榴榴的故事,已經傳到她耳朵裡。「直接找個有房子的女的,省多少心。」善亞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地,手在膝蓋上揉搓,「不過老三不行,賣相差,人也浮躁些。」停一會兒,又說,「就算大寶跟榴榴,大姐也別想來上海。」

  真亞還在黃山婆婆那趴著。

  「大姐大姐夫,以後估計就在黃山養老了,出門就是竹海,空氣好。」

  沒過多久,沈榴榴和大表哥「官宣」了。消息是從榴榴朋友圈發出來的。老套路,她的背影,後面手牽手,風景是植物園。配文是:往後餘生都是你。

  茉莉打電話過去問:「定了?」

  榴榴嗯了一聲。

  「是他。」

  「還能是誰。」

  「見過你媽了嗎。」

  「沒有。」

  「膽子真大。」

  「我的事情,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張真亞呢。」

  「就說去黃山見。」

  「大表哥沒房子。」

  「我不在乎。」

  「我現在該叫你什麼,」正經事問完了,茉莉口氣輕鬆起來,「表嫂。」

  茉莉又把牽牛、文萱兩家的紛爭說了。榴榴卻說她不想那麼多,別說她現在有房子,就是沒房子,只要認定了,也照樣過。

  榴榴問茉莉勁草後來什麼反應。

  「沒提了。」

  「就那麼過去了?」

  「過去了。」

  「男人,」榴榴贊,「朱勁草這一票幹的,真他媽男人。」又說他媽的男人風流,改邪歸正之後就叫浪子回頭金不換,女人犯錯就是一輩子的污點,憑什麼。沈榴榴如此力贊朱勁草,反倒讓茉莉覺得,這「情報」可能是沈榴榴洩露出去的。起碼告訴了她媽。或者大表哥。然後呢。大表哥比勁草話還少,他可能去找善亞嚼舌根麼?茉莉想不出頭緒,但直覺告訴她,故事裡還有故事。

  牽牛找勁草借錢,在微信上說的。勁草問茉莉的意思。茉莉的態度很明確。第一,不能讓媽知道,因為三姨找媽借錢,媽沒借,我們再借,等於打了媽的臉。所以必須讓老三保密。第二,如果要借,就必須打借條,親兄弟,明算帳。第三,借太多也不切實際,他黃牽牛要結婚,我們也要養孩子,少則五萬,最多十萬,不能再多了。勁草考慮再三,借給牽牛六萬塊。他這個表哥做得仁至義盡了。茉莉把這些事回家學給老媽聽。

  玉蘭道:「我要是黃牽牛,就不會留在上海。」

  「因為房子麼。」

  「不光是房子,」吳玉蘭說,「回家,你是雞頭,在這,只能是鳳尾,好好家裡的上層不做,到這兒當底層。」

  「牽牛回去也當不了上層。」

  「起碼中層吧,」玉蘭道,「我們在老家算中層以上了吧,到這兒也只能算普通家庭,搞不好連普通都算不上,所以對所有的外地家庭來說,留在上海的本質是什麼?」

  茉莉聆聽。玉蘭一笑,「是階層的提升,上海就這麼大,競爭激烈,有本事的留下,沒有本事的出局,牽牛他們只有一個學歷,可交換的籌碼太少了。」茉莉點頭,深以為是。玉蘭繼續說:「所以,與其這樣,不如回老家提升,等在三四線混到上層了,再讓自己孩子到大城市,曲線救國。」玉蘭吸口氣,「以前你媽我也是有機會來上海的。」茉莉問怎麼聽說過。玉蘭道:「為了你爸的事業,我只能放棄。」聽著是個悲傷的故事。玉蘭轉換話題,問她婆婆最近怎麼樣。茉莉說還算正常,匿名短信也沒再發來。不過顧茉莉把鄰居舉報她彈琴的事跟老媽說了。玉蘭勸她消停,不要激化鄰里關係。

  「翁阿姨曉得伐。」玉蘭突然提故人。茉莉說當然記得,公園裡那個。「走了。」玉蘭說得簡略,似乎儘量把悲傷壓縮到最小值。茉莉見老媽神色落寞,猜到她的擔憂,於是勸說,翁阿姨是個例,你們這代人,老年生活基本都會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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